阿福贴完新告示,林昭转身回屋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他没点灯,直接从床底取出一只木箱,打开后拿出三样东西:一份江南百姓按满手印的请愿书,一张学生画的《田亩测算图》,还有一本记录石桥承重数据的册子。他把它们仔细卷好,用布条缠紧,塞进袖中。
当天午后,宫里来了太监,传他即刻入殿面圣。
林昭换上官服,步行进宫。走过金水桥时,风很大,吹得袍角猎猎作响。他没停步,直奔大殿。
殿内已站满大臣。皇帝坐在上方,脸色平静。张元亨立于左侧首位,目光如刀。林昭行礼后站定,双手垂落。
皇帝开口:“今日召你二人,只为一事——林昭办学,究竟是利国,还是乱政?”
张元亨立刻出列:“陛下,臣有话说!”
他声音洪亮:“林昭所为,名为办学,实为败坏纲常!女子本该持家织布,如今却执笔算账、学画图纸;寒门小儿不读四书五经,反倒研究什么杠杆滑轮、排水建渠。此等‘实学’,不过是奇技淫巧,上不得台面!若任其蔓延,士人无心科举,百姓不敬圣贤,天下必将大乱!”
几位老臣纷纷点头。
“说得对!祖制不可违!”
“读书人当以经义为本,岂能沉迷机巧之术!”
殿内一时声浪高涨。
林昭站在原地,没有动。等声音落下,他上前一步,拱手道:
“陛下,臣所教者,不是叛逆,是活人之法。”
他从袖中取出那卷图纸,展开铺在殿中地板上。
“这是去年江南三县用《测亩法》核田的成果。过去地主瞒报田产,官府收不上税,百姓却要多交粮。现在用了这方法,查出虚报二十余起,追回粮银八千两。多一石粮,就少一个饿死的人。这难道不是正道?”
他抬头看向张元亨:“您说这是小术,可对百姓来说,这就是命。”
没人说话。
林昭又拿出第二份册子:“再看这五座石桥。全由书院弟子参与设计施工,用料省,工期短,通车三年未塌。商队通行无阻,沿途税收比往年增了三成。路通了,货走了,钱进了国库。这难道不是实利?”
他顿了顿:“还有军务。西北边军来信说,去年雨季营寨被淹,五百士兵无处安身,只因不懂排水。现在已有士卒报名想学水利。强兵不只是练箭射马,还要懂筑城、修路、保粮道。否则仗还没打,自己先垮了。”
他最后拿出请愿书,高高举起:“这是三千七百名百姓的手印。他们不识字,但知道谁让他们吃饱饭,谁让他们孩子能上学。他们求的不是圣贤书,是一碗饭,一座桥,一条出路。”
他看向皇帝:“若‘实学’是歪门邪道,那禹王治水是不是也该叫逆天而行?若女子识字就是败坏纲常,那织布供粮的女人,是不是都该下狱?”
满殿寂静。
张元亨脸色铁青,还想开口,却被皇帝抬手制止。
皇帝盯着林昭看了很久,忽然问:“你说百姓要的是饭和桥……那你告诉我,读书人的根本是什么?”
林昭答得很快:“是责任。”
“有些人读书,是为了做官享福。我教学生,是为了让他们回去修渠、建桥、救人。他们写的不是文章,是百姓的活命之路。这才是真正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皇帝缓缓起身,在龙椅前来回走了几步。他停下,看向群臣:
“你们天天讲礼教,可有一个人去过江南?见过那些饿得走不动路的灾民?看过母亲抱着发烧的孩子哭喊却没人会看病?”
没人应声。
皇帝又看向张元亨:“你说林昭坏了规矩。可规矩是为人服务的,不是用来挡住活路的。如果连这点道理都不懂,那读再多书,也不过是个书呆子。”
张元亨嘴唇发抖,低头退了回去。
皇帝坐回椅子,盯着林昭:“你继续说。”
林昭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张新纸。
“陛下,臣以为,实学不该只在民间办。它应该进官学,入科举。”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现有科举只考经义策论,可治理地方需要算学、水利、农政、医卫。一个县令看不懂地图,不会修堤坝,不知道怎么查账,怎么管好一方百姓?”
他举起纸:“臣建议设立‘技术考绩科’,专考实用之学。考中者授官职,派往各地主持工程、管理粮仓、监督税收。这些人不靠背书做官,靠本事吃饭。”
工部侍郎忍不住插话:“这主意好!我们工部每年招人,都是些只会写诗的秀才,连图纸都看不懂。要是真有懂桥、懂渠、懂路的人进来,哪还会年年塌桥淹田?”
户部官员也点头:“查税更需要懂算的人。现在账目一团乱,全靠老吏糊弄,早该改了!”
张元亨猛地抬头:“荒唐!科举乃取士根本,怎能掺杂工匠之术!你这是要把朝廷变成作坊吗!”
林昭冷笑:“朝廷不是作坊,但国家也不是书房。打仗要兵器,救灾要粮食,修路要工匠。这些事,光靠念经解决不了。您守着祖制不放,可百姓等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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