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晴处理完学生争执后走远,林昭仍站在原地。他听见考室门关上的声音,风从院角吹过,卷起地上一张写满算式的草纸。他弯腰捡起,看见末尾一行字歪歪扭扭:“我和他真的写的一样。”
这话说得轻,可压在心里却不轻。
他转身往办公小院走,天色将暗未暗,讲堂那边还有人声。是几个没走的学生,在对着新发的图纸讨论排水渠坡度。他们声音热切,像烧开的水。可林昭听着,却想起早上那幕——一个白发老儒坐在后排听了一炷香时间,起身就走,临出门只留下一句:“机关精巧,可惜无根。”
阿福迎上来,递过一封信件,说是从邻村私塾传来的。信上没署名,纸上只有八个字:**技盛而道衰,学将何依?**
林昭把纸条放在案头,旁边是昨日辩议会的记录稿。他盯着看了很久。
他知道,学生之间的摩擦只是表象。真正的问题不在墙内,而在外面那些看不见的眼睛和嘴。有人开始说书院不教圣贤书,只教匠人活计;有人说孩子们背不出《礼记》,却能画出齿轮咬合图,这是本末倒置。
这些话传得不算广,但已经在动摇一些人的选择。
他提笔写了三封信,分别派人送往周夫子居所、墨玄工坊、白芷医庐,请他们明日一早来议要事。
第二天清晨,三人陆续到了。
周夫子拄着拐杖进门时脸色凝重。他坐下就说:“昨儿有个学生退学了,父亲亲自来接,说不愿孩子‘沦为工役’。”他又掏出一封家书,“你看,这孩子才学了两个月,家里就写信骂他‘弃文从技,辱没祖宗’。”
墨玄冷笑一声:“荒唐。去年旱灾,是谁带着村民挖井引水?不是念《中庸》的人,是我们实操班的学生。现在吃饱饭了,反倒嫌弃教他们吃饭的人?”
“你这话偏激了。”白芷开口,“百姓认的是结果,但也看体面。你说修渠有用,谁反对?可你要让人觉得读书只为干活,那自然有人不愿来。”
屋里安静下来。
林昭一直没说话,等他们都讲完了,才缓缓开口:“我们建书院,不是为了跟谁争高低。是为了让普通人也能掌握改变命运的东西。识字、算账、修桥、看病,哪一样不是活命的本事?”
他顿了顿:“但我也明白,如果世人只把我们当工匠培训班,那再大的成果,也撑不起长久的路。”
周夫子抬眼看他。
“所以我们要改课程。”林昭说,“不是放弃实学,而是把它和经典连起来。”
他拿出一张新草图:“第一,增设‘经典导读’课,每周两讲,由周夫子主持。不讲全文,只挑《孟子》《荀子》里跟民生有关的段落,比如‘制民之产’‘仓廪实而知礼节’这类,结合咱们做的工程来讲。”
周夫子眉头松了些。
“第二,请周边有名望的老儒、退仕官员来书院讲课。不限题目,不限立场,只要愿意来,我们就请。让他们看看我们在做什么,也让学生听听不同的声音。”
墨玄哼了一声:“怕不是来骂人的吧?”
“骂也没关系。”林昭说,“让他们骂完,你再上去讲你的木牛流马是怎么省力又省工的。让他们知道,技术本身也可以有道理。”
白芷笑了:“那我这边也调整一下。医卫课原来只教辨药、包扎、防疫流程,接下来可以加入《黄帝内经》节选,让学生知道古人怎么看病养生,再对比我们现在的方法,哪里进步了。”
“好。”林昭点头,“第三,组织‘实理合刊’编委会,把每次辩论的好文章、老师的讲义都收进去,刻印成册,对外发放。让大家看到,我们不是不要文化,而是换了一种方式用文化。”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
周夫子慢慢点头:“你能想到这一层,不容易。老书我也讲了几十年,今天才发现,原来还能这么讲。”
墨玄摸了摸下巴:“只要你不动我的工科课时,我配合。不过……”他忽然抬头,“你要真让我讲一次‘道与器’的关系,我倒是有点想法。”
白芷笑出声:“你还想当哲学家?”
“怎么不行?”墨玄瞪眼,“我造一台水车,要考虑水流、承重、材料韧性,这难道不是‘天道’?我能算准尺寸,让十年不坏,这不是‘理’?你们念的书里说‘形而上者谓之道’,那我做的每一块榫卯,是不是也在靠近这个‘道’?”
林昭看着他,笑了:“那你下次就讲这个——《从水车看道》。”
众人也都笑了。
当天下午,新的课程表贴了出来。
除了原有的文策、技工、医卫三科,新增一栏:“经典通识”,标注授课人为周夫子,时间是每周二、五清晨。下方还附了一篇短文,题为《论器与道》。
文中写道:
“器者,道之用;道者,器之本。一个人会背《大学》,却不会修一口井,那是空谈。一个人会打铁,却不明白为何要为民服务,那是无根。我们不需要非此即彼。我们要的是既能动手,也能明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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