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嫂子.......”柳氏站在原地一脸茫然,想追上去帮忙,又顾忌着要招呼林冬月,一时间进退两难。
林冬月看着谢寡妇仓皇的背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就放心吧,她家小虎啊,活蹦乱跳着呢。”
柳氏这才放下心来,想起刚才林冬月说来看帕子,她一边把人往屋里请,一边道:“那帕子已经绣得差不多了,再有三五天就能完工。要不您先进屋瞧瞧?”
“不用。”林冬月轻轻按住她的手臂,“我只是顺道过来看看,对了,巧儿今天怎么没来送木薯?可是身子不适?”
柳氏连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巧儿好着呢,我是听说您家今日动土建新房,想着肯定忙得脚不沾地,就没让巧儿去打扰......”
她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况且您收木薯一向限量,想必也不差巧儿挖的这点。”
林冬月听罢,心头微微一酸。这柳氏啊,自己家里都揭不开锅了,每日卖木薯的七八文钱对她家来说何等重要,她却因替别人着想而放弃了。
“我家建房有工匠们张罗,用不着我们操心。”林冬月语气柔和却坚定,“巧儿要是挖了木薯,只管送来就是。”
柳氏温顺地点点头:“哎,我记下了。”
林冬月转身要走,忽又停住脚步。她回头压低声音道:“这几日夜里记得把门闩好。若是谢嫂子来唤你......”她顿了顿,“最好别去。”
......
半个时辰前,二狗家破旧的土坯房里。
“奶!快尝尝这个!”二狗子跟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两块油汪汪的排骨,粗布衣裳前襟洇开一片油花子。
“这...这是啥?”二狗奶拄着榆木拐杖,颤颤巍巍地凑近。待看清孙子手里的东西,老人沟壑纵横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你这混小子...又去偷了?”
“没偷!”二狗子急得直跺脚,“这是孟家盖房子的开工宴,我趁人不注意...捎回来的...”声音越说越小。
“糊涂!”老人气得拐杖直杵地,震得墙角蛛网簌簌发抖,“孟家不计较你从前那些混账事,给你活计做,你就这么报答人家?”
二狗子急忙辩解:“不是不是,我就是看大伙儿都往兜里揣,我这才......”话没说完,自己先臊得耳根子发烫。
“那也不行!”二狗奶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当旁人不知道你那些年干的糊涂事?这要让人瞧见,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二狗子举着排骨的胳膊慢慢垂下来,喉头一哽一哽的。
他想起七岁那年冬天,奶奶发着烧家里却连一粒粮也没有。那天夜里他溜进菜地,人生头回摸了别人两根萝卜——半截喂了奶奶,半截自己就着眼泪生啃了。
后来啊,饿急眼了就去摸点瓜菜,被人逮着就往死里打。
再后来遇上王大柱那混账,威逼利诱的......二狗子突然打了个寒颤,手里油腻腻的排骨掉在地上。
排骨落地的声响惊醒了恍惚中的二狗子。他蹲下身,手指碰到冰凉的油渍时突然发起抖来。
奶奶的榆木拐杖地杵在他跟前:“拾起来,跟我走。”
......
林冬月从柳氏家出来,就着月光走了一段路,忽见前方小路上晃动着两个人影。
走近了才看清,是二狗奶奶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拽着垂头丧气的二狗子,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好像是往自己家方向赶?
“二狗奶奶,这么晚了要去哪儿?”林冬月快走两步上前搀扶。
老人一见是她,顿时老泪纵横:“冬月啊,我这不争气的孙子......”说着腿一弯就要往下跪,惊得林冬月赶紧托住。
二狗子慌忙扶住奶奶,扑通一声自己跪下了:“林嫂子,我、我偷拿了宴上的排骨...奶奶非要带我来认错......”
月光映在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照得她浑浊的眼里泪光闪烁:“这孩子从小没爹没娘,是我没教好......我一定好好管教他,他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二狗子低着头,后颈绷得紧紧的,等着预料中的责骂。
田里的青蛙突然不叫了,夜风也停了,整个世界仿佛都在等着那声的宣判。
“就为这个?”
林冬月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落下来。
她弯腰扶起祖孙俩,手指触到二狗子胳膊时,发现这少年的胳膊瘦得硌手。
“这有啥的?”她掏出帕子给老人擦泪,柔声道,“今晚席上的菜,本就是给大伙儿准备的。大家都揣了菜回去,或是排骨,或是薯条,我心里都有数呢。”
她转头看向二狗子,“既然主家知道,哪能算偷呢?”
二狗子愣住了。
他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动,却只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可...可我之前...”粗糙的手指死死揪住衣角那个歪歪扭扭的补丁——去年偷瓜时被看园狗撕破的,奶奶熬了三个晚上才补好。
林冬月忽然笑了,眼角泛起温柔的细纹:“谁还没个糊涂时候?”
她今儿瞧见了二狗子揣排骨,就知道他本性不坏——不然的话,他大可自己在宴上就胡吃海喝,没必要带回去给奶奶。
“可我上次,”二狗子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还上你家偷银子......”
他低着头,盯着自己露在草鞋外的脚趾,那里缺了一根,伤口早已结痂,却永远留下了一道丑陋的疤痕。
林冬月的目光随着他的视线落下,在那残缺的脚趾上停留了片刻。
“偷东西是错,可你也付出了代价,受到应有的惩罚。”她轻声道,声音里没有责备,只有平静的陈述,“可既然罚过了,这事就该翻篇了。”
二狗子猛地抬起头,月光下他的眼眶通红,嘴唇不住地颤抖:“林嫂子,我以后一定重新做人,好好干活,再也不做那糊涂事了。”
林冬月笑着点头,“我信你。”
二狗奶奶也破涕为笑,拉着林冬月的手,“冬月啊,你真是个心善的好孩子,我们祖孙俩都记着你的好。”
林冬月又叮嘱了几句,这才与他们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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