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推开茶馆包厢的门时,岳川正背对着他,凝望着窗外缓缓流淌的清河。夕阳的余晖将老人花白的鬓发染上一层淡金,他佝偻的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沉静,仿佛与窗外那条见证城市变迁的河流融为一体。
“老师。”沈墨轻声唤道,在他对面坐下。服务员悄无声息地进来斟上两杯清茶,又退了出去,留下满室茶香。
岳川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惯有的、洞察世事的淡然笑容。他没有寒暄,目光如古井般深邃,直接切入主题:“清河的水,比玉泉深了不止十倍。你这几年,呛了几口,也总算学会了换气,甚至能试着引导水流了。”
他指的是沈墨推动国家级试点、破解税收僵局、乃至帮助姐夫张成脱困这一系列动作。没有赞扬,只是一种冷静的观察。
沈墨为岳川续上茶,苦笑道:“很多时候,只是凭着一股蛮劲往前冲,回头想想,步步惊心。”
“蛮劲不可久,智慧方能长存。”岳川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叶,“你如今在台上,聚光灯打在你身上,明枪易躲。但你要知道,真正决定河流走向的,往往是那些看不见的河床,是水下的暗礁。”
他放下茶杯,手指蘸了茶水,在古朴的茶桌上画了一条蜿蜒的线,又在线的下方点了几个深色的点。“姜云帆,充其量是水面上搅动的漩涡。他背后那张若隐若现的网,那些在省城、甚至可能更远处,与你并无直接恩怨,却因你动了奶酪而心生不悦的力量,才是你需要警惕的暗礁。”
沈墨神色一凛。岳川的话,与顾晓梦之前的提醒不谋而合,但更加深刻。他意识到,自己与姜云帆的缠斗,或许只是浮出水面的冰山一角。
“请老师指点。”沈墨身体微微前倾。
“你现在做的,是用‘势’破局。国家级试点是大势,民意支持是众势,联合临港、借助省里力量是借势。这很好。”岳川缓缓道,“但势可借,亦可散。你需要把自己的根基扎得更深。”
“根基?”
“你推动的每一项改革,解决的每一个具体问题,惠及的每一个企业、每一位市民,都是你的根基。”岳川目光灼灼,“比如那个税收共享机制,不要只把它看作一个协议。要让它真正运转起来,让两地企业切实感受到便利和效益,让它成为别人无法轻易推翻的‘既定事实’。比如你姐夫的遭遇,要把它转化为推动营商环境整体优化的案例,形成制度,避免后人再踩同样的坑。这才是真正的‘砥柱’,不是靠个人威望,而是靠扎扎实实的制度建设和民心所向。”
沈墨若有所思。他之前更多专注于突破一个个具体障碍,确实在将点上的突破转化为面上的制度性成果方面,思考得还不够深入。
“另外,”岳川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更加凝重,“我整理县志,查阅旧档,发现一些有趣的关联。玉泉县城投公司早年的一些项目,与清河这边某些人的起家,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资金往来。虽然年代久远,线索模糊,但这条线,或许比你想象的更深。姜云帆,未必是终点。”
这个消息让沈墨背后泛起一丝凉意。他一直感觉姜云帆的针对不仅仅源于权力之争,似乎还夹杂着更复杂的利益纠葛。岳川的发现,似乎印证了这种感觉。
“水下的石头,看不清的时候,不要贸然去踢。”岳川告诫道,“但要留意水流的变化。当有人急于掩盖什么的时候,动静自然会露出来。”
师徒二人的谈话持续到夜色深沉。岳川没有给出具体的操作方案,但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沈墨纷乱的思绪中投下了一颗颗定盘星,让他对眼前的局势和未来的道路,有了更清晰、也更审慎的认识。
送走岳川后,沈墨独自在茶馆坐了很久。他看着窗外清河两岸璀璨的灯火,那每一盏灯火下,都有着普通的家庭、奋斗的企业,以及他们对美好生活的期待。他意识到,自己肩负的,远不仅仅是赢得一场权力斗争的胜利,而是要为这片土地和人民,夯实一条能够持续向前的发展道路。
岳川的来访,如同一阵清风,吹散了他心头因连日争斗而产生的些许浮躁,也让他看到了平静水面下更深的暗流。他接下来的每一步,需要更加沉稳,也更加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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