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沈墨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烟灰缸已经满了,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气息。桌上摊着两份文件:左边是审计组那份资金流向图,红色箭头触目惊心;右边是姐夫张成公司的账目摘要,干净得像水洗过。
手机屏幕亮着,显示许半夏半小时前发来的信息:“税务稽查的人已经到了你姐夫公司,带走了三年的账本。带队的刘副局长说,至少查一周。”
一周。足够让一家小企业的资金链断裂。
沈墨走到窗前,夜色中的城市寂静无声。他想起三年前刚到清河时,站在这个位置,看着同样的夜景,心里充满干一番事业的豪情。三年过去,他推动了示范区,整改了污染,转型了重工,也树了无数敌人。
现在,到了付出代价的时候。
电话响了,是姜云帆。沈墨盯着那个名字看了五秒,接起来。
“沈墨,还没睡吧?”姜云帆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倦意,“我刚从省城回来,见了几个老领导。关于审计的事,有个新情况。”
沈墨没说话。
“省里有些老同志,对这件事很关心。”姜云帆顿了顿,“他们的意思是,问题要解决,但要注意方式方法。尤其是现在这个敏感时期,稳定压倒一切。如果因为一笔三年前的旧账,搞得清河班子不团结,影响换届大局,那损失就太大了。”
“所以呢?”沈墨问。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你以分管领导的身份,向审计组做个说明——就说经过全面核查,那笔资金的使用,虽然有程序瑕疵,但大方向是好的,没有发现个人违纪违法问题。至于资金流向中的一些细节,可以解释为当时的创新尝试,有些探索不够成功,但初衷是好的。”
“这是让我撒谎。”
“这是顾全大局。”姜云帆的声音冷了些,“沈墨,我是在给你机会。只要你按这个口径说,你姐夫公司的事,我保证明天就结束。税务稽查那边,我会打招呼,结论是‘账目清楚,举报不实’。”
沈墨握紧手机:“如果我不呢?”
“那你姐夫的公司,可能会查出点‘问题’。你也知道,企业嘛,真要细查,总能找到毛病。虚开发票、偷逃税款,金额大了,是要坐牢的。”姜云帆的语气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钉子,“而且,审计组那边,我会提供一些材料,证明你早就知道这笔资金的问题,但一直隐瞒不报,甚至试图掩盖。到时候,你就不只是监管责任了,是共犯。”
沉默。长久的沉默。
姜云帆叹了口气:“沈墨,你还年轻,别犯傻。官场上,有些事不是非黑即白。退一步,海阔天空。进一步,可能是万丈深渊。”
“我需要时间考虑。”沈墨说。
“明天上午十点前,给我答复。”电话挂断了。
---
沈墨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里的加密文件夹。里面有他这几年积累的所有材料:每一次会议的录音、每一份文件的扫描件、每一次重要谈话的记录。他是一个水利博士出身的技术官僚,习惯用数据说话,也习惯保留一切证据。
他点开一个命名为“产业基金”的子文件夹。里面按时间顺序排列着他接手以来的所有工作记录。最早的一份,是他发现基金管理制度漏洞后,写给市政府的整改建议书,时间是三年前的十一月——那笔资金挪用发生在他到任前八个月。
再往后,是他推动修订基金管理制度的会议纪要,是他要求对历史项目进行全面审计的批示,是他坚持所有新增投资必须公开招标的文件。
每一份材料,都证明他在努力纠正问题,而不是掩盖问题。
可是,这些能救姐夫吗?能保住自己的位置吗?
沈墨关掉电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父亲早逝,母亲独自把他和姐姐拉扯大;姐姐为了供他读书,早早嫁人;姐夫张成,那个憨厚的汉子,在他刚工作时偷偷塞钱给他,说“在机关要穿得体面些”;还有许半夏,那个在玉泉县就站在他身边的女人,陪他一路走到今天。
如果妥协,这些人都能平安。姐夫的公司没事,他自己的仕途也能继续,甚至可能因为“顾全大局”得到提拔。
如果揭露,姐夫可能面临牢狱之灾,他自己也可能被污蔑、被排挤、甚至被免职。那些他努力推动的改革,可能半途而废。
理智告诉他,应该妥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可是……
沈墨睁开眼,目光落在书架上那本《玉泉县志》上。岳川用红笔圈出的那段话,他几乎能背下来:“……河道淤塞,水患频仍。县衙库银被胥吏挪用,治河无资。知县力排众议,追赃补库,河工乃成。然得罪上官,次年即被调离。”
那个知县,明知会得罪上官,明知可能被调离,还是选择了追赃。
为什么?
因为有些底线,不能破。
因为有些事,做了会良心不安一辈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