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的秋风，送走了燕王府那队看似恭顺的使团，却带不走弥漫在紫禁城上空的、无形的硝烟。
东宫，文华殿。
朱雄英静静地立于沙盘前，手中把玩着一枚黑色的围棋子。殿内，唯有内察司指挥使周观，如一尊沉默的铁像，垂首侍立。
“四叔的人，都走了？”朱雄英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回殿下，今日辰时，使团已出聚宝门，快马加鞭，直奔北平。我们的人一路暗中护送至百里之外，确认无人掉队，亦无任何异常举动。”周观恭敬地回答，他的脸上，依旧残留着对那场“示弱”大戏成功的兴奋。
“异常，在他们深信不疑的那一刻，便已是最大的异常。”朱雄英将手中的棋子轻轻放在沙盘上，正落在苏州“皇家军器总局”的模型之上。
“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成功地让四叔相信，我们的神机利器，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这很好，这能为我们赢得最宝贵的时间。”朱雄英缓缓转身，目光落在周观身上，那双清澈的眼眸里，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深邃与冰冷，“但仅仅让他轻视，还远远不够。一头睡着的猛虎，终究还是猛虎。本宫要的，是让他自己将利爪磨钝，将尖牙拔光。”
周观心头一凛，他知道，殿下那盘惊天大棋的第二步，即将落下。
“周观听令。”
“臣在。”
“‘青萍计划’，即刻启动。”
“青萍”二字一出，周观的呼吸都为之一滞。这是内察司的最高机密，是殿下在燕王使团入京之前，便已开始推演的阳谋，其志之大，其谋之深，每每思之，都让他不寒而栗。
“鱼饵，可已选好？”朱雄英问道。
“回殿下，已然锁定。”周观从袖中取出一份薄薄的卷宗，呈了上去，“此人名唤钱林，年五十八，乃是苏州府世代相传的工匠世家出身，于火器机括一道，有独门之技。其祖上曾为前元工部效力。此人技艺高超，却性情孤高，思想保守。军器总局推行标准化生产后，他的许多‘祖传秘方’因无法量产，且与部颁标准不符，皆未被采纳。他因此郁郁不得志，时常在私下里抱怨总局‘埋没真才，任用庸吏’，对我等的新政，心怀怨怼。”
“一个身怀绝技，却又被新时代抛弃的老人。”朱雄英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怀才不遇，心有怨怼，再加上一点点的贪念……没有比这更完美的鱼饵了。”
他继续问道：“那线呢？牵动鱼饵的线，可已就位？”
“亦已就位。”周观答道，“此线代号‘黄雀’。乃是总局外采司的一名管事，姓黄，平日里主管木料、焦炭等大宗物资的采购。此人为人圆滑，贪财好利，早已被燕王府在江南的间谍网络所收买，为他们提供一些无关紧要的物料情报，以换取金银。但他并不知道，他自以为隐秘的举动，从一开始，便在我内察司的掌控之中。他是一只我们故意喂养的‘黄雀’，为的，就是在最关键的时候，让他去啄那只最致命的‘蝉’。”
“蝉在怨，雀在贪，而螳螂，已在身后。”朱雄英淡淡说道，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传我将令。即刻起，对钱林进行二十四时辰不间断的秘密监控。我要知道他每日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花了多少钱。但切记，不要惊动他，让他继续活在自己的怨气里。”
“命‘黄雀’，开始行动。让他以‘总署内部有人识货，愿出重金购买其独门机括图纸’为由，去接触钱林。记住，要将姿态做足，让他相信，是总署内部的‘自己人’，在与他做这笔‘私下交易’。”
“最后，”朱雄英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启动江南所有暗桩，给燕王府在江南的间谍网，喂一些似是而非的假情报。比如，军器总局因‘炸膛事故’正在进行内部整顿，宋应星与周德兴互相攻讦，等等……为他们的‘重大策反行动’，营造一个最完美的背景。”
一系列指令，如行云流水般下达，清晰而致命。周观一一记下，心中对这位年少的殿下，敬畏更深。
这已不是简单的计谋，这是在编织一张巨大的人心之网。每一个人的性格、欲望、弱点，都被殿下精准地计算在内，化作了这张网上的一根丝线。而这张网最终要捕获的，是那头远在北平的、最凶猛的虎王。
“臣，遵命！”周观躬身领命，身影悄然融入了殿中的阴影里。
文华殿内，再次恢复了宁静。
朱雄英缓缓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株刚刚开始泛黄的梧桐树，秋风卷起一片落叶，在空中打着旋。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他喃喃自语。
一场足以颠覆一个王国的惊天骗局，就在这深宫的一角，随着一片落叶，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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