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节依次入席。冀州袁使衣紫,腰悬玉饰,言语间自有一股据上风的气派;兖州曹使衣青,眉眼精明,先看人后看席;长沙太守孙使披绯,腰间佩刀细巧,举止快利;北地韩、并州鲍、北平公孙诸使亦各有神色。众人还礼毕,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吕布身上。
吕布今日未系金环佩,只束玄带,衣上素纹如水。他拱手:“奉先失敬。诸位奔波雨路,辛苦。今日先谈字,后谈兵,字定,兵不乱。”
袁使一笑:“将军便是吕奉先?少年英烈,名动京师。今诸侯联军传檄,愿与洛阳‘共议’。”
吕布微一颔首:“‘共议’之‘议’,须着台。诸位既尊王,今日便请看此檄——”他把“奉天子檄文”递上,手仍按在檄尾。袁使眼角微挑,接过一看,眉意一松,旋即又紧:朝廷“奉天子”发檄,盟主可推袁,但军令挂“环”、旗缀“王礼”——这三笔,让“尊王”的旗号不能被人私用,又让“盟主”的柄不至脱手。
“本初公必肯。”袁使掩下眼里的小小失落,笑,“但洛阳若执军令,诸将是否服?”
“军令我不执,”吕布把檄尾轻轻一转,“军令归北道行军司,司即朝廷之司,令出有据。不服‘环’,便是不服天子。是服我,还是服天子,诸位自好选择。”
曹使眯眼,看见吕布说这话时指尖极稳,心下暗赞:少年不把锋露给人看,把剑藏在环里。孙使抬腕饮茶,忽见案边放着一个极小的沙盘,上面以白豆作卒、黑豆作敌、细线作路,三处以红印点了记号,像三只不张扬的眼睛。
“此为何处?”孙使指。
“影营。”张辽代答,笑意很轻,“不挂旗,不设炊,护商拆车,十日一换。”
孙使一怔,笑道:“别来我们地界拆得太狠,军需也靠商。”
“军护三色,先护白符。”吕布把“白符”递给孙使,一枚薄薄的竹牌,牌上刻着一只小小的环,“此符出城,军前护行,所过诸关不收一钱。谁敢扰,问环。”
“好。”孙使把符揣进怀里,对这支年轻的军的“度”,心里多了几分信。
袁使咳了一声,欲将话题拉回盟主之位:“盟期何在?”
“轘辕。”王允接过话,“天子遣中使监盟,太常卿主礼,洛阳备礼,袁氏坐盟。座上诸君,名字当署‘奉檄盟书’之首行,以正天下。”
几名使者对望。冀州要面,洛阳给;军令归朝,环在侧;“白符”护商,太学有约——这局看着柔,其实每一个角都钉了钉。曹使把杯盏一按,笑:“孟德自当奉檄;但尚有一疑:洛阳‘武夫藉勇’之语,檄末有之。此疑不解,诸生不安,兵心亦不安。”
“解。”吕布笑,笑意里带着一点养在雨里的暖,“洛阳立‘礼设路’,悬‘三不斩’,剑在环上不在血上。昨夜所清赵常侍,尚方剑未出半寸。诸位若不信,我送你们去太学看‘军学三约’,去市上看‘白符’,去玄武门看‘玄武帜’——那帜不是炫耀,是镇。洛阳不是‘武夫’,洛阳是‘军在礼中’。”
曹使叩盏:“善。”袁使点头,含笑不语。其他几家亦各现松色。
谈及兵法,张辽推第二盘棋,把酸枣、野王间的几条路以线串起:“诸侯行军多聚酸枣。李儒善‘雨’,善‘香’,会从利路破你们的粮列。我们建议:沿颍川分三路轻骑,昼伏夜行,与影营相接,遇价乱先护商,再拆价,后拆人;粮列之外另置‘空车’,给他一个‘可打的肉’,他若咬,我们再‘剥势’。”
“剥势?”公孙使皱眉。
高顺用笔在棋盘边画了一个弧:“不拼人,先拆他的‘势’——拔桨、挑轴、割绳、不割肉。诸位若免不了要打,我们在成皋与荥阳之间立‘三铁’:铁蒺藜、铁桩、铁车,雨夜不追,白日不拚,先让他自己乱。”
孙使低声“啧”了一下:“玄武的味。”
“嗯。”高顺仍是淡淡的声。
谈至此处,雨住了一寸,天空露出一线更浅的白。王允看时机已到,命小史捧出“奉天子檄文”。袁使起立接檄,曹、孙、公孙诸使次第受副本,诸使齐齐作揖:“奉檄。”
“奉檄之盟,”吕布笑,“还有一件小事要烦诸位——”他伸手取过案角一只素白玉环,轻轻弹了一下,“诸位可否以各州之名,按一按这环?”
曹使会意,笑着伸手一按;孙使也按;袁使迟疑了半息,终是把掌按了上去。环轻轻一响,三声“叮”在厅里回旋,像一只极小的钟,敲得每个人心里都定了一下。
“好。”王允放下长笏,“环响,人心不散。”
……
使节散后,太学门前很快就立起了“奉檄”的副榜。
诸生围读,比昨日雨中围读诸侯之檄时更靠近一步。榜末“剑在环上不在血上”八字,墨色沉稳。
有人摸了摸袖里那把黑骨扇,低低叹了一口气,扇骨折了一格,椒香散出来一点,又被雨后的风吹散。貂蝉在廊下细声唱读“礼设路”,小婢跟着,她在“商守法、军护市”八字上略略一顿,笑意不多,正好让人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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