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敖仓。
陈宫坐在案前,面前摊着三叠册子:军、民、商。册页上墨迹未干,名字一列列,一行行,像新铺就的路。张辽则在外场巡视,确保每一处粥棚有秩序,每一处法牌都洁净。高顺驻于北门,斩台旁插着一杆黑旗,旗上无字,只一块墨般的黑,远看像一块立起的影子。
午时前后,来了一拨奇客。为首者四十来岁,眉目清劲,腰间配一柄旧剑。他一路下马,先看斩台,再看法牌,又看义灯,最后拱手对高顺道:“某荀彧,奉孟德之命,循并州之法,来易粟、换券,并与贵军约路。望不拒。”高顺目光平静,侧身让出一线:“请。”荀彧入厅,见陈宫。两人相视而笑,皆不以对方为敌。陈宫先施一礼:“文若公名重天下。并州立法,不为树敌,只为定民。你我今日之约,不是交好,是交法。”荀彧赞道:“善。”他抬眼看向梁上那口钟,“此钟昨夜敲过,声不大,心极远。”
二人以城为纸,以渠为笔,划定三条“互济之路”:一条向东,通河内;一条向北,接冀县;一条向南,联汝颍。路上设灯设牌,凡持券者可行,凡扰民者不容。约成,陈宫唤吏当场录之,押以“并”“民”二印,再请荀彧以“魏”字私印一角——不为屈礼,乃示“各守”。荀彧笑:“以法相交,胜于以血。”他起身告辞,临出门忽又停步,回首拱手:“陈公,天下之变,始于人心。今日敖仓,胜诸城。”
这边刚送出,另一边便传来斥候急报:冀州某县绅逆券而私,欲囤谷抬价。陈宫眉不动,命书“劝谕”二十字遣人先往,若仍不改,付张辽处置。张辽率二十骑至,先立灯,复立牌,再宣三令:一,券先民后商;二,价以平粜为准;三,货出必记。绅家拒不受,夜里暗放火,欲烧券屋。火未旺,被巡者掐灭。翌日巳时,绅家二子持刀冲入粥棚抢米,乱。张辽不喝骂,只侧身一步,刀背如风,一拍二子腕,刀落地,再一记足挑,将人踢至法牌下,按颈,淡淡吐出一字:“斩。”法遂行,人心震。乡里长者泣涕而拜:“军走后,我等还能遵此法乎?”张辽道:“法不随人走,随灯走。你们保灯,即保法。”
乡里便自发推三人护灯,昼夜不熄。夜里最冷的时候,义灯旁的粥棚飘出细小的香。一个瘸了腿的老兵捧着那碗,不住吹气,眼角有泪滑到胡茬里。他对身旁的小儿道:“娃娃,这是军给你的,不是抢来的。记住这灯。”小儿认真地点头,像记住了某种比自己的名字还重要的东西。
数日内,“并券”在周边数十县流转起来。盐商用它兑盐,铁坊用它押铁,布行用它记账。市面头一遭有了不靠豪右赊账的凭证,买卖开得踏实。也有油滑的贩子想钻空子,用假券混领。很快,陷阵营在市口当众演示“识券之法”:看棱、摸印、照灯。识破者当众羞惩,罚其日工以煮粥。贩子面红耳赤,搅粥的杆子搅久了,手心起泡,倒也规矩了。众人哈哈一笑,笑声里有一种久违的轻松。
法的力量不是吼出来的,是这样一桩桩、一件件,落在饭碗里,落在灯火间,落在冬夜的气里。
诸侯的脸色,却一天比一天难看。
袁术退到数百里外,营中粮仓渐空。军中有人偷换军粮为钱,被缚至中军帐。袁术看着那人跪地求命,忽然想起安邑门前那一记轻轻的“越线即斩”。他咬牙切齿,把怒气砸在犯军身上,连下三刀,仍觉胸中不畅。末了,他一屁股坐在虎皮上,胸膛剧烈起伏,半晌才喘过气来,忽然喃喃吐出一句:“法,真能当刀用么?”
公孙瓒的白马斥候自冀州回报:沿路见灯,则市安;见牌,则兵止。幽州诸县因券而自给,边卒以券换盐,弓弦不致断裂。公孙瓒沉默几息,忽拔剑出鞘,大笑三声:“我等自谓走在前头,原来比人落在心后。”笑声里有苦涩,也有一种豁然。
袁绍那边,沮授、田丰推行整饬,收旧豪右的“保”。豪右不服,聚众至郡门闹。郡门外一盏义灯白日不灭,郡丞不言,只指法牌。豪右骂声如潮,片刻后潮消。人散处,几位少年立在灯下,互相比画券上“民”字的笔画,像在学写一种新字。
关中之内,董卓下令三日开粜。三日过后,市面又紧。有人暗中以并券为契周转,价平货稳。禁令如网,洞却太多。李儒折扇一合,轻声道:“相国,禁之不如限之。设官收券,以税为引,去其名,取其实。”董卓捻须,眼底阴影一沉:“先用,后剪。”
一仓拔地而起的法,正像一只无形的手,拨动着天下的弦。有人顺势,弦歌渐稳;有人逆势,弦音乖戾,迟早断裂。
夜里,陈宫与吕布对坐。桌上一盏灯,灯焰安静,影子把两人的侧脸各切了一半。陈宫把这几日的报表一一呈上:开粜数、赈济数、券流转之图、沿线义灯之分布、三路互济之行程。他把最后一页翻过去,轻轻叩桌:“主公,仓固矣,路开矣。民心一动,诸侯皆失色。接下来,需防两事:一者,暗中作乱者借‘护民’之名扰市;二者,权豪挟券为私,欲借法自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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