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儒并未退下。他对董卓低声道:“太师,‘凤仪亭祈福’之议甚善。不过……臣请加一层安排。”董卓挑眉:“你来。”李儒笑:“明日设两宴——其一,凤仪亭‘赏春祈福’,广邀百官,以‘名分’镇口舌;其二,太师府后园‘暖香私宴’,只太师、小娘子与数名心腹知。前宴是名,后宴是实。两宴并行,一真一密,天下人只见前宴的风光,看不见后宴的实情。这样——既成太师之愿,又堵王允之嘴。”董卓拍手大笑:“妙!妙在‘二宴’!”他笑着,却没看见李儒眼底的阴影——那阴影里藏着另一个意思:用“二宴”,还可试“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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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更深。暖阁侧室灯光清淡。貂蝉独坐榻前,把那枚“道”字玉佩从红绫里解出来,在灯下翻看。佩心的刻痕极浅,灯焰一闪,它就在她掌中像水一样流了一下。她闭了闭眼,将佩又系回红绫,轻轻放进枕旁。
屏外有沉重的脚步停住,董卓守不住“半口甜头”,又折回来了。他隔着屏风嘿笑:“美人睡了么?”貂蝉应声极轻,像风吹过竹叶:“未睡。”屏内屏外隔了一方薄木与绸,空气里弥漫着沉水香的甜。董卓伸手去推屏,指尖刚触到边沿,屏风另一端便“吱呀”开了一条缝——不是他开,是她开。她侧身,与他隔着一扇屏对视,眼里一点笑也没有,只有一线极细极冷的光。“太师,”她低声,“明日凤仪亭,妾当谢天。”董卓被这句“谢天”说得心里发胀,竟生出一种被上天“钦点”的荒唐感。他抬手,终于按住了——只按在屏上,不再推进去:“好。明日谢天。”
他走了。貂蝉在屏内坐了很久,才慢慢起身,将灯吹灭。黑暗里,她摸到那柄白羽扇,扇骨在指下是一道道冷的纹。她对着黑暗无声地吐出一句话:“风,会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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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案灯未灭的,是李儒。
他把小宴的每一个细目都写在竹简上,又召来温客行刑的心腹,问起方才殿中几处角落的动静——谁咳嗽过、谁眨眼过、谁酒杯放下的声音重了一分。他的备忘像一张网,密密麻麻铺开。他问到最后一句:“她,在第几拍看向‘马踏飞燕’?”心腹答:“第三拍。”李儒垂眼,指节在桌上轻敲:“第三拍,正是‘开匣见刃’的位置。她不是在看马,她是在提醒某人——‘明日有马’。”某人是谁?不用说。
他负手在廊下走了一圈。冬夜浅雪,脚印在青砖上印成一串不紧不慢的黑。他心里把明日的“二宴”逐条过了一遍:凤仪亭前宴,广而喧;后园暖宴,密而静。二宴之间,以十六名心腹穿梭传语;又以四名伶人做“疑团”,其中一人身量与貂蝉近似,衣色相同,头戴同簪,远望可乱真。此“伶”不近人,只在亭外白梅下立,供人“远看”,不许“近观”。如此安排,两处皆可“见人”,却又不知“见谁”。他眼角浮上一丝冷笑:王允若用“女”做计,他便用“影子”破“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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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另一头,司徒府的灯尚亮着。王允坐在棋几前,天元仍空。他不再摩挲那点,改而静静看着它。窗外的风一阵比一阵冷,吹得纸窗上竹影像一支支瘦笔乱写。门外有靴声至,停了一停,又去。很快,靴声再次回来,这回停在门内。
“司徒。”吕布进门,仍是白日那身华服,披风却换成了玄色。他把风一并带进来,火舌斜了一下又直。
“太师设‘二宴’。”王允开门见山。吕布侧首:“你怎么知道?”王允苦笑:“我不了解太师,我只了解李儒。那人做事,总要留两手。”他顿了顿,低声道,“我派出去的人看见了,太师府后园今日多置屏风,凤仪亭内却增了朱帷——帷上挑了暗结,用以挂额饰。李儒在‘名分’上做文章。”
吕布在几旁坐下,取过一子,掂了一掂,又放回去。他不落子,只抬眼看王允:“‘二宴’好。我们也‘二路’。”王允一怔:“二路?”吕布笑意很淡:“一路行戏文,一路走刀路。戏文给他看,刀路为我们用。前宴我们给他‘风光’,后宴我们取他‘心口血’。”
王允喉头动了动。吕布却忽而沉下声音,像将刀放到了案上:“但在此之前,有一件事要定。”他抬眼,定定地看着王允,“貂蝉,不可‘真损’。”
王允的指节在膝上慢慢收紧。他半生顶着“清议”的重量,此刻只觉胸腔里有一口老血要喷出来。他点头,声音沙哑:“我晓得。她是刀锋上的花,不是丢在火里的柴。”
吕布没有再说。他只是起身,走到窗前,掀起半扇纸窗,让风灌进来。他让风把那道在耳骨里反复敲打的“断史回声”吹得远一点——可风只将它吹得更清:“旧史在此闭合,新史在此开口。你若退,天书如旧;你若进,天书改行。”他闭了闭眼,把窗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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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未时,长安城像被悄悄旋转了半指。坊里茶肆先闻风:“太师明日凤仪亭祈福!”“司徒女入府!”“温侯昨夜在司徒府‘求亲’!”消息像火烧干草,一窝一窝蔓出去。有人拍案道:“此乃美事!”也有人阴声道:“美事之下,必有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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