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却不问你按没按住。
帷外东南角突然杂沓起一阵脚步,有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狼狈地滚到“金线”边。是内侍?是工匠?众目之下,那人抬起头来,竟是个小小的伶人,素衣红绫,身量与貂蝉七分相似,鬓边戴的也是青簪。羽林中一名年轻校尉不识虚实,拔刀喝斥:“不许近前!”刀背寒光一抖,那伶人“呀”的一声,跌跌撞撞正要跨线。
“住。”吕布只吐出一个字。
他不动身,殿戟却早有人递到手边。他向前一挑,戟牙“叮”地一声挂住那伶人衣襟的缝,恰到好处地把她勾住悬在“线”外半寸。年轻校尉骄矜未收,仍要逼去,吕布目光一斩:“铃内,唯有天子之令。你刀,先收。”那人被他一眼压得膝软,刀落在砖上,如被昨夜那一钉之威吓破了胆。殿前人心这才复归静默。
李儒袖中指节第二次合拢:他要的“跨界”,吕布硬生生在“礼”内化成了一场“救场”。不跨,偏偏救到了他划的界上,像把别人的局外之局变成了他手里的一节白羽扇骨。可风从来不肯按人的意思吹,风又从西北来,帷角扬起一尺,像一只掌,拍在城市的心口。
董卓这才从席上站起,笑着压一压那一圈传起来的窃语:“小小杂佩,何足道哉!诸公看舞——不,看礼!”他转身,亲自从案上取过凤冠霞帔中的一件“桂叶步摇”,金叶层叠,珠雨纷然。他要盖在貂蝉的鬓边,以示“名分”。貂蝉侧首,白羽扇横在胸前,扇骨轻微一颤,声轻若线:“太师,礼在明日。”她一句“明日”,把众人的目光又引回她方才歌里的两个停顿上——离歌怨奉先,明日在何处?在“笑”的边上。
此时,第二波风波起。
亭外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温侯昨夜怒冲冠,本日却立规矩,果心狠!”这话看似夸,尾音却带着一丝邪。三五个市井游惰借势起哄,东市里曾被斩断的“曲牌”化作灵魂,从他们嘴里又竖了起来。羽林边上有太师府的爪牙以袖遮口,笑得肩一抖一抖。董卓听得心里舒坦,这才满意地把步摇朝貂蝉鬓边一递。
步摇将要落下之际,铃忽然错了一拍——长声后又接了一短,风从金水桥那边吹来,吹得水上薄冰“喀”的一声,全城只听得殿前人觉得地面微微一颤。吕布眼睛微沉,他听懂了:这是他改过的节律里,没有的一拍。是谁在玄武门那边故意“乱了铃”?王允?典簿官?还是风自己?
错拍将整个城心往下一拽,貂蝉忽地低头,白羽扇“啪”的一声合住,挡住步摇。她轻轻吐出两个字,只有最靠近的人听见:“不可。”董卓面上讪了一寸,随即大笑着把尴尬撕成豪气:“也好!明日、明日合!”说着转身,欲以“恩言”圆场,“诸公——”
“且再赐一曲。”李儒淡淡斜插一句,声如绵针,“美人方才唱离,今再唱合,礼与乐,双美。”他心里另有算盘:再唱“合”,便看温侯如何“守”。若他仍按兵不动,绯言自会写上“薄情”;若他动,便有“越界”。无论哪一头,都是绳。
貂蝉没有看李儒,她看了一眼风,风停。她第二曲不是《离》,是《阳关》。她只唱两句,便止:“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她念“劝君”时,眼里没有董卓,也没有王允,只有那抹在“界”内立成山的影。众人一听,便把“无故人”四字往“奉先”头上扣;董卓听出的是“尽一杯”,大笑:“尽、尽!”他仰头饮尽,袖袍一展,肥白的手将杯掷向案上,发出一声低而闷的响。
响声未落,一滴酒珠飞散出案,恰恰点在吕布鞋尖。诸目同看:温侯不动。他只把鞋尖往砖缝里轻轻一蹭,将那一滴酒晕得不见了痕迹。酒是“恩”,他把“恩”抹在了“规矩”的缝里。
第三波风波,是人为的。
亭侧忽有两名黄门相挟,一个满口白沫的工匠跌跌撞撞被拖出,口中喃喃:“有人投毒……有、有人……”人群惊呼,羽林欲上前擒拿。吕布一声“不许动”,长袖一拂,殿戟平横,将羽林与人群隔开,声音沉稳如石:“铃内唯令。由金吾验。”
他提步落到那工匠身侧,指腹一捻,捻到工匠唇边有一丝极淡的焦气——不是毒,是灯心爆花熏到的“焦”。他将此人衣襟拉开半寸,见内里夹层鼓起,手刀一划,掉出半截藏好的“曲牌”。曲牌上四个字:妒礼怨色。吕布目光一冷,把牌一折为二,就地碾碎。众人先是一静,继而一片哗然:太师的人拿“毒”试温侯,温侯以“禁”破“笑”;司徒的人以“铃”乱节,温侯以“界”挡祸。风中绳,绳中刀,刀上礼,礼里笑,被他一人捋成了一把握在掌中的扇骨。
董卓此刻的笑意里终于多了一寸阴。他并非不懂这些小把戏,只是更爱“笑”的方向。貂蝉前一首“怨奉先”,后一首“劝尽酒”,笑都往温侯那边引,他心头的“名分”反而更稳。他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吕布腰间的玉环——玉环不动,像一只看着他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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