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话会进行到一半,张建军端着茶杯绕场。他先走到杨荆刚身边,两人头凑在一起,小声说了几句,杨荆刚点点头,又摇摇头,张建军拍了拍他的胳膊,笑着走开;接着又到王芳芳那里,王芳芳站起来,把自己的茶杯递过去,两人碰了碰杯,张建军说了句“后勤的事多亏你”,王芳芳笑着说“都是张主任领导得好”。
等走到季秋水面前时,张建军停下脚步,茶杯放在桌沿上,手指轻轻敲着杯壁。“小季,”他笑容和煦,眼角的细纹都透着“亲切”,“老吴主任退了,综合科下一步工作在你任科长后要正式起步,你看如何开展呀?”
这话听起来是问工作,可季秋水心里清楚,这是在试探。综合科是县委办的核心科室,管着领导服务、会议安排、简报报送,老吴退之前,一直是他协助分管综合科。张建军这话,就是想看看她有没有野心,会不会主动表决心,要是说“我会多向领导请教”,显得没能力;要是说“我有几点想法”,又显得太急功近利。
季秋水放下茶杯,双手轻轻放在桌上,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张主任,老吴主任分管综合科十几年,从文件的措辞到会议的安排,每一件事都做得滴水不漏。他常跟我说,综合科的工作,差一个字都可能出问题,慢半拍都可能误事。我现在刚接过来,能做的就是先把老主任的经验学透,把现有的工作稳住,至于下一步怎么开展,还得靠张主任您多指点,靠科室的同事们多帮忙。”
她没接“如何开展”的话茬,也没拒绝承担责任,只是把“老吴主任”搬了出来,既显得尊重前辈,又表明自己没那么急着“改弦更张”。张建军眯了眯眼,手指停住了敲杯壁的动作,盯着季秋水看了两秒,突然笑了:“年轻人,谦虚是好事,不过也要有魄力。老吴的经验是财富,但也不能总抱着过去的东西不放,该创新的时候还是要创新。”
说完,他拍了拍季秋水的肩膀,力度不轻不重,像是鼓励,又像是警告。季秋水笑着点头,目送张建军走到下一桌,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张建军这话里有话,“创新”两个字,怕是在暗示她要跟老吴的“旧路子”划清界限。
旁边的老柳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小季,你刚才答得好,没露锋芒。张主任这人,就喜欢看你低头,你越不着急,他越不会对你设防。”季秋水看了眼老王,发现他桌沿上的芝麻已经排了十几颗,心里忽然有点酸——老柳在督查室干了二十年,眼看就要退休,还是个副主任科员,一辈子没争过什么,却把这些门道看得比谁都清楚。
茶话会快散场时,大家开始收拾东西。有人把没吃完的砂糖橘装进塑料袋,有人把没开封的桃酥塞进包里,只有吴仁毅坐在原位,手里拿着个旧保温杯,慢慢喝着茶。季秋水走过去,想帮他收拾桌上的文件,却被他拉住了手腕。
“小季,跟我来一下。”吴仁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季秋水跟着他走到会议室外面的走廊,走廊尽头有扇窗户,对着招待所的后院,院里的老槐树叶子落了一地,显得有些萧索。
吴仁毅从口袋里掏出个笔记本,封面已经磨破了,递给季秋水:“这是我这十年记的工作笔记,里面有每次人事调整前的苗头,还有领导说话的‘潜台词’,你拿着,说不定能用得上。”季秋水接过笔记本,感觉手里沉甸甸的,刚想说话,就被吴仁毅打断了。
“县领导梯队就像楼梯,一步踩空,十年难爬。”吴仁毅压低声音,眼睛盯着季秋水,“你现在在综合科,位置关键,看得见领导的决策,也听得见下面的动静,这是优势,但也是风险。有些人会盯着你,想从你这儿套消息;有些人会排挤你,怕你挡了他们的路。你记住,别轻易站队,也别轻易表态,等你看清楚楼梯的台阶在哪,再迈步。”
“梯队?”季秋水心里咯噔一下,这是她第一次从老领导嘴里听到这个词。之前她只知道县里有“后备干部名单”,却不知道还有“梯队”这种说法。
吴仁毅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走了,以后在单位,凡事多留心。要是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去档案室找老陈,他是我老战友,会帮你的。”说完,他转身就走,中山装的背影在走廊里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拐角处。季秋水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个旧笔记本,指节都捏白了——她知道,老吴这是在给她指路,也是在给她留后路。
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季秋水把笔记本放在桌上,没急着翻开,而是先烧了壶水,泡了杯茶。茶是吴仁毅之前送她的碧螺春,现在已经快喝完了,只剩下小半罐。
她看着茶杯里的茶叶慢慢舒展,想起下午茶话会上的场景:李书记匆匆离去的背影,张建军意味深长的笑容,杨荆刚和王芳芳的暗中较劲,还有老王桌沿上那些排得整整齐齐的芝麻……忽然觉得,官场上的人,就像这些茶叶,有的浮在上面,看似风光,却随时可能被热水冲下去;有的沉在下面,看似不起眼,却能熬出最浓的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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