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吃好了。”
她低声说了一句,也不看众人反应,推开小凳子就想溜。
“毛毛,”
一直沉默的杨老爹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让舒玉抬起的屁股又坐了回去,
“过来,陪阿爷坐会儿。”
杨老爹已经拿着他的宝贝烟袋锅子,慢悠悠地踱到了葡萄架下的阴影里,在小马扎上坐了下来。他拍了拍旁边另一个更矮的小马扎,目光平静地看着舒玉。
舒玉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只想立刻扎进空间,或者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哭一场。可阿爷的目光带着一种无声的威压,让她不敢拒绝。她蔫头耷脑地磨蹭过去,在杨老爹旁边的小马扎上坐下,双手抱膝,下巴搁在膝盖上,盯着地上的蚂蚁搬家。
其他人见状,都默契地加快了吃饭速度,收拾了碗筷,各自散去了。杨大江担忧地看了一眼女儿,被元娘一个眼神止住,也只得跟着回了后院。很快,喧闹的前院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葡萄藤叶的沙沙声,和杨老爹慢悠悠装填烟丝的声音。
“上午……去王夫人那儿了?”
杨老爹终于点着了烟锅,吧嗒了一口,声音嘶哑平淡,仿佛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嗯。” 舒玉闷闷地应了一声,头也没抬。
“学的什么?”
“规矩。行礼,走路,坐着,看账本,叫什么……四柱清册……” 舒玉的声音毫无起伏,像在背诵说明书。
“嗯。” 杨老爹又吧嗒了一口烟,“感觉……咋样?”
“挺好。不错。学会了。” 舒玉依旧是那副“完成任务”般的敷衍语气。
烟雾缭绕中,杨老爹浑浊的目光落在孙女那毛茸茸、却写满了“我不高兴”、“我很委屈”的小脑袋上。他沉默了几息,烟锅里的火光在昏暗中明明灭灭。
“跟你娘……闹别扭了?”
杨老爹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一把小锤子,轻轻敲在了舒玉心头那块又冷又硬的冰面上。
舒玉抱着膝盖的手臂紧了紧,小脑袋在膝盖上蹭了蹭,仿佛要把那点湿意蹭掉。半晌,才闷闷地、带着浓重鼻音地“嗯”了一声。
杨老爹没追问为什么,只是又沉默地抽了几口烟。烟锅磕在鞋底上,发出“梆梆”的轻响,震落几点带着火星的灰烬。
“你娘她……” 杨老爹的声音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沧桑,“性子是急了些,法子……兴许也糙了点。”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最合适的词句,
“可这世上,当娘的,哪有不盼着儿女好的?她逼你学这些,是觉得……那王夫人肚里有墨水,规矩大,眼界高。你跟着学,就像……就像一块生铁,得放在好磨刀石上磨,才能出锋,才能利落。她是怕你……将来吃亏。”
舒玉依旧没抬头,但抱着膝盖的手臂似乎松动了些。她当然知道元娘是为她好,可是……
“我知道阿娘是为我好……”
舒玉的声音闷闷地从膝盖间传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巨大的委屈,
“可是……她不该骗我!!不该用哄小孩的法子骗我!对不对?”
最后那句“对不对”,声音很轻,却带着孩子最朴素的、对“承诺”的执着和困惑。
杨老爹捻着烟锅的手微微一顿。烟雾缭绕中,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却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何尝不知元娘那点“文字游戏”?可这让他怎么说?说儿媳妇不对?他只得含糊道:
“你阿娘……也是望女成凤,心急了……”
就在这短暂的沉默间隙,舒玉却猛地抬起了头。那双还带着水汽、微微红肿的大眼睛,此刻却异常明亮地看向杨老爹,话锋陡然一转:
“阿爷,您是不是……把阿奶惹生气了?”
“今早吃饭,阿奶都不理您!给您夹菜您都不吃!您把阿奶气成那样,还不赶紧去哄哄?”
轰——!
杨老爹捻着烟锅的手指猛地僵在半空!差点被一口烟呛住!他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窘迫,像是被戳中了什么隐秘的心事,那点试图开导孙女的深沉表情瞬间垮掉。
“咳……咳咳!”
杨老爹用力咳嗽了几声,掩饰着尴尬,眼神飘忽地望向院墙外,含糊道:
“小孩子家……胡说什么……你阿奶……她就是……嗯……操心粮食的事……”
舒玉看着阿爷那副明显“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慌乱模样,心里那点委屈和憋闷竟奇异地被冲淡了一丝。哼,原来阿爷也有搞不定阿奶的时候!看来也不止自己一个倒霉蛋嘛!
她小嘴一撇,带着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微妙平衡感,决定暂时放过阿爷的窘迫,提出了自己的真正诉求:
“阿爷,我想……要五只鸡。”
“鸡?”
杨老爹一愣,显然没跟上这跳跃的思维。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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