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候。
大院操场的边缘,沙土地被晒得暖烘烘的,成了家属和孩子们聚集的好去处。
一些随军的妇女们搬着小马扎,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手里大多拿着针线活——或是纳着千层底,或是织着毛线,嘴里聊着家长里短、柴米油盐,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孩子们则在空地上追逐嬉闹,
拍皮球、跳房子、抽陀螺,小脸蛋红扑扑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清脆的笑闹声传出老远。
沈棠和研究院的几位女同事也难得偷闲,
坐在操场边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槐树下。
树影婆娑,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她们每人手里都拿着毛线活,沈棠在给陆铮织一件深灰色的毛背心,针脚细密均匀。
身旁的张技术员在给儿子织毛衣,李会计则在绣一对枕套。
她们的话题围绕着即将到来的技术大比武,猜测着哪个项目最精彩,哪个单位能拿团体第一,气氛轻松而融洽。
不远处,后勤处组织的战场救护训练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
周晓芸和另外几个年轻女工是训练的主力。
她们穿着统一的蓝色工装,两人一组,使用部队制式的帆布担架,抬着用麻袋装满沙土的模拟伤员在设置的简易障碍物间穿梭。
需要快速通过一段低矮的“铁丝网”,还要平稳地走过一段用木板搭成的“独木桥”。
“快!快!注意脚下!保持担架平衡!”
负责指导的老卫生员在一旁大声提醒。
周晓芸和她的搭档配合默契,她抬着担架的前端,步伐稳健,腰背挺直,脸上因为用力而泛着红晕,眼神专注。
过“独木桥”时,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节奏,确保担架上的“伤员”平稳。
训练间隙,她掏出一方洗得发白的手绢擦汗,
又很自然地从上衣口袋里摸出几颗用彩色玻璃纸包裹的水果硬糖,笑着分给旁边几个看训练看得入迷的小孩。
“来,小军,小芳,吃糖!”
她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
孩子们欢呼着围上去,小手争先恐后地伸着。
那个叫小军的男孩,是研究院一位姓陈的女技术员的儿子,虎头虎脑,接过糖立刻剥开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说:“谢谢周阿姨!糖真甜!”
周晓芸笑着摸了摸小军的头,看似随意地问道:“小军真乖。你妈妈最近是不是特别忙呀?阿姨晚上路过研究院,总看到你们家窗户黑着,你妈妈是不是又在实验室加班了?”
小军的注意力全在嘴里的甜味上,
顺口就答:“嗯!妈妈说沈阿姨要搞一个…一个大叶片…可难了!要烧好热好热的火…”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词汇有限,表达得并不清楚。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稍大些、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女孩,是警卫连王连长的女儿,
突然插嘴,带着点小大人的严肃口气说:“小军!我爸爸说了,研究院里的事是机密,不能在外面乱说的!”
小军愣了一下,眨巴着眼睛,似乎有点被吓到,嘴里的糖也不甜了。
周晓芸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了一下,虽然极其短暂,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但一直用眼角余光留意着她的沈棠,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尴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不过,周晓芸立刻又漾开了更灿烂的笑容,连忙说:“对对对,芳芳姐姐说得对!是阿姨不对,阿姨不该问工作上的事。小军,来,阿姨再给你一颗糖,算赔罪好不好?”
她巧妙地用另一颗糖转移了孩子的注意力,也化解了眼前的尴尬。
但这一幕,却像一根针,深深地扎进了沈棠的心里。
利用孩子的天真和无知来套取信息,这种手段,不仅卑劣,更透着一股冰冷的算计。
沈棠握着毛衣针的手指微微收紧,心头的警惕和厌恶感又加深了一层。
这个周晓芸,绝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无害。
训练继续,周晓芸似乎完全不受刚才小插曲的影响,依旧认真投入,和同伴们有说有笑。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与操场上其他鲜活的生命融为一体,构成一幅看似和谐温暖的秋日画卷。
然而,在这温暖的画卷之下,沈棠却感到一股寒意悄然蔓延。
她知道,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愈发汹涌了。
黄昏时分,训练结束,人们陆续散去。
沈棠和同事们也收拾好毛线活,准备回家。
她看到周晓芸和几个女工并肩走着,笑声清脆,讨论着晚上去服务社看看新到的雪花膏。
那活泼的背影,与刚才利用孩子套话的行为形成了尖锐的对比,让沈棠心中五味杂陈。
回到小院,钱教授已经开始准备晚饭,厨房里飘出炒菜的香味。
苏老爷子在院子里给几盆菊花浇水,赵教授则在调试他那台老旧的收音机,试图收到更清晰的戏曲频道。一切看起来安宁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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