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程光阳提起国本之争的始末,在座的社员顺着他的话仔细思索了片刻,很快便全都愣住了——
的确,所谓的国本之争,实际上并没有任何赢家。
表面上看,好像是文武公卿们赢了,毕竟皇帝在反复挣扎了十几年后,最终选择妥协,同意立长子朱常洛为太子。
但这件事的代价是什么?代价就是皇帝和官员之间的矛盾,再也无法调和。
从这以后,皇帝开始摆烂,每天把自己关在后宫,足不出户,不面见官员,经常拖延政务,唯一的精力就只剩下敛财。
“可是社长……自古立储以嫡,无嫡以长,这是无数圣君仁主的坚持的大道,若非如此,则国将不国,难道我大明文武百官坚持立当今太子一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是啊,天下虽是君王的天下,却也是我们这些臣子的天下,明知君王有错而不阻止,这不是忠臣应该做的事。”
虽说听了程光阳的话,大伙心中也意识到,所谓国本之争,对大明朝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但众人还是坚持认为,文武百官的做法没错,错的是皇上。
立嫡与立长,这是从西周就传下来的宗法制,就是做君王的也不应该违背。
程光阳叹了口气,摇头道:“我当然不是说国本之争不对,我只是说国本之争不值得,因为这件事,弄得君臣不和,弄得上下失位,国家又怎么能好得起来呢?”
“无论如何,在国本之争这件事上,皇上已经妥协了。此事既然告一段落,我等做臣子的,难道不应该把精力放在如何重新振作国家,如何收拾残局上吗?”
有人听了这话,小声道:
“国本之争虽已结束,可是还有矿税,还有缺官、怠政诸事,至今没有个结果,总还是要再争一争的。”
“好,就当你说得有道理。”
程光阳抬起头,望着那人的眼睛道:“假如有一天,我是说假如,皇上停了矿税,开始着手补官,开始重新理政了,那么到了这个份上,诸位以为,我大明的文武公卿们,会不会从此收心,将精力放在治理国家上?”
“这……”
对方听到这里,沉默了。
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大明朝如今这种局面,就算皇上什么都按照文武百官的要求来,短时间内,政局照样不可能清明。
因为官场上的门户之争,由来已久,已经没办法停止了……大家以前一面与皇帝唱反调,一面自己搞内斗,两不耽误。真到了哪天皇帝彻底认输出局,那么内斗的风气非但不会停止,反而会因此变得更加激烈。
见众人全都不说话,程光阳知道,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已经触动了不少人。
当即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
“诸位,现如今举国上下,内忧外患,大明朝不能再这样糊里糊涂下去了,当此兴衰存亡之际,总要有人出来做点什么,如果有,我希望这批人就是我们兴明社的全体社员。”
“我刚刚与诸位提出了两点主张,一是要坚持‘华夷之辨’,二是要‘尊帝’。”
“我所说的‘尊帝’,并不是像一些同志认为的那样,万事万物一味顺从君王,我所谓的‘尊帝’,乃是要利用皇帝权威,重振朝廷的纲纪与法度。说白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本来就应该与皇上合作,一起好好治理国家,为何一定要与皇上反着来呢?!”
大明的臣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逐渐养成了一种风气,好像不管做什么事,总是要与皇帝反着来,才能凸显自己的高风亮节,与众不同。
而那些故意讨好皇帝的,则会被官场集体鄙视,说此人逢君之恶、奴颜婢骨,是大大的奸臣。
程光阳无意评判士大夫阶层的这种精神和行为,从广义上看究竟是不是一种进步,但是这种事对于国家的正常运行,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但凡封建时代,只听说过上下一心,君臣共治,能够中兴国家。还从来没有听说君臣不和的情况下,国家还能治理得好的。
不管明朝的大臣们有什么理由,总之在程光阳眼中,很多人的行为,就是不识大体,不顾全局。
“方才程某对大家说的,乃是我于朝政上的主张,对于我等日常的衣食住行方面,程某也有一些主张。”
程光阳负手来回踱步,回身望着众人道:“遥想国朝前期,官场与士林人物,无不以安贫乐道、清苦自持为荣。”
“自心学滥觞以来,士风为之一变,官员士绅,无不纸醉金迷、声色犬马。所食唯恐不精,所衣唯恐不华,所居唯恐不壮,做官就是为了发财,舍此之外没有任何追求,这些全都是亡国之兆啊……”
晚明时代,由于商品经济的发达,再加上心学末流的影响,从士大夫到普通读书人,无不穷奢极欲,生活糜烂。
最可怕的是,没有人认为这有什么不妥,反倒是那些主张清廉俭朴的异类,会被其他人讥笑嘲讽,说他们假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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