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终究是暂时的幻象。
权力的棋局不会停歇,而命运的波澜,也总在不经意间,以最猝不及防的方式,狠狠拍向试图筑起心防的人。
嬴政整合权力的步伐并未因燕丹的“龟缩”而有丝毫停滞。
除了在朝堂上平衡吕不韦与楚系,他更将目光投向了更广阔的天地。
他授意李斯,逐步接手并整合秦国安插在山东六国的庞大暗桩网络,将这些零散的情报力量编织成一张覆盖天下的巨网,用以洞察六国动向,为未来的东出大业铺路。
这日朝会,依旧在吕不韦与楚系关于漕运开支的争执中落下帷幕。
散朝后,李斯并未随众臣离去,而是悄然留步,待众人走远,才快步趋近丹陛,向正准备起身的嬴政呈上了一卷密封的帛书。
“大王,刚收到的蓟城密报。”李斯的声音压得很低,面色凝重。
嬴政眉头微蹙,接过帛书,迅速展开。
目光扫过上面简洁却冰冷的文字时,他握着帛书边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消息是关于燕丹的老师,鞠武的。
密报所述,燕王喜在收到秦王国书后,确实未敢明面上为难鞠武。
毕竟,在各国边境硝烟味渐浓的当下,燕国势弱,夹缝求生,燕王喜再昏聩,也深知此时得罪强秦绝非明智之举。
他非但没有治鞠武的罪,反而在朝会上安抚了几句,给了个清闲职位,算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鞠武,这位固执的老臣,在回到燕国后,眼见国势日颓,君王昏聩,自己使秦任务失败,虽未受责罚,却自觉愧对先王,无颜立于朝堂。
在某个寂静的深夜,他留下一封言辞恳切、充满自责与悲凉的遗书,言明“有负王恩,无颜苟活”,随后,便在自己的府邸中,引刃自尽了。
嬴政缓缓卷起帛书,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他挥了挥手,示意李斯退下。
李斯躬身一礼,悄然消失在殿外。
空荡荡的大殿内,只剩下嬴政一人。
他独自坐在王座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扶手,目光投向殿外明媚的春光,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鞠武之死,他并不意外。
那种老派士人的风骨与执拗,他见得多了。
为了所谓的“气节”和“忠义”,慷慨赴死者,史不绝书。
他只是……有些感慨。
感慨于命运的翻云覆雨手,也想到了此刻还龟缩在安秦君府里的那个人。
燕丹……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会如何?
伤心?愤怒?还是……?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嬴政霍然起身。
他必须亲自去告诉燕丹。
无论这个消息多么残酷,他都不能假手他人,也不能让燕丹从别处听闻。
他要第一时间,在他身边。
而且……这无疑是一个绝佳的,不容拒绝的,去见他的理由。
坐在驶向安秦君府的马车上,嬴政的心绪并不平静。
他设想着燕丹听到消息后的种种反应,思考着该如何安慰他。
是该强势地将他揽入怀中,告诉他“有寡人在”?还是该温和地陪在他身边,静默地给予支撑?
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紧张。
这种情绪,在他面对吕不韦的刁难、楚系的试探时,都未曾有过。
安秦君府。
燕丹正和墨笙等人调试着一套新改进的鼓风设备,满手油污,额角见汗。
一名仆役匆匆跑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燕丹的动作猛地顿住,手中的工具“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有些苍白。
“嬴政…来了?”燕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为什么突然来了?是……是来摊牌了吗?还是……”
他下意识地想找借口回避,但理智告诉他,避无可避。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慌乱,对墨笙交代了几句,匆匆整理了一下沾满灰尘的衣袍,快步向府邸前厅走去。
一路上,他脑子里乱糟糟的,预演了无数种见面后的场景和对话。
当他踏入前厅时,看到嬴政正背对着他,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那几株开得正盛的桃树。
玄色的常服勾勒出他日渐挺拔的身形,阳光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却莫名透出一股孤寂的气息。
听到脚步声,嬴政转过身。
一个多月未见,燕丹似乎清瘦了些,下颌的线条更加分明,眼神也愈发深邃难测。
嬴政的目光在他沾着煤灰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心疼,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大王。”燕丹垂下眼睑,规规矩矩地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平身。”嬴政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此处没有外人,不必多礼。”
两人相对而立,一时无言。
一种微妙的,混合着思念、尴尬、紧张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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