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六的北京城,夜幕降临得格外早。魏藻德被锦衣卫从皇极殿当朝锁拿、剥去官袍如同死狗般拖走的消息,早已如同腊月里的寒风,瞬间刮遍了京师的每一个角落。往日里车水马龙的街道,今夜显得格外冷清,连巡夜的更夫都压低了梆子声,仿佛怕惊扰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内阁次辅、东阁大学士陈演的府邸,位于西城一条颇为幽静的胡同里。朱门紧闭,门檐下两盏写着“陈”字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曳,昏黄的光晕映照着门前空荡荡的石板路,平添几分凄清。
府邸深处,书房内却是灯火通明。
上好的银霜炭在巨大的紫铜炭盆里烧得正旺,驱散了冬夜的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恐慌与压抑。陈演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紫貂皮裘,可他的身体却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
他面前的书案上,散乱地堆着一些书信、文稿,但他此刻毫无处理政务的心思。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那双平日里总是闪烁着精明与算计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涣散。
魏藻德……就这么完了?
当朝拿下,剥去官服,押入诏狱!还有那尊牵扯到懿安皇后的金佛……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贪腐案了,这是足以诛灭九族的大罪!
陈演的耳边,仿佛还在回荡着魏藻德被堵住嘴时发出的、那绝望而不甘的“呜呜”声,以及那金佛偈语掉落在地时,清脆而令人心悸的“哐当”声。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他与魏藻德同在内阁,同为东林一脉在朝中的顶梁柱,平日里交往密切,利益盘根错节。魏藻德做的那些事,他陈演未必就干净多少!那些冰敬、炭敬,那些暗中操作的官职安排,那些见不得光的产业……张世杰既然能如此精准、如此迅猛地拿下魏藻德,手里难道会没有他陈演的把柄?
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他了?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死死地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不……不能坐以待毙……”陈演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一阵眩晕袭来,他不得不扶住书案才勉强站稳。他喘着粗气,目光扫过书案上那些可能与魏藻德往来过于密切的信件和文书,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他颤抖着手,抓起几封看起来最为紧要的信笺,踉跄着走到炭盆边,蹲下身,将信纸一角凑向那跳跃的火焰。
橘红色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纸张,迅速蔓延开来,将上面的字迹化为灰烬。跳跃的火光映照着陈演苍白而扭曲的脸,显得格外狰狞。几粒火星溅出来,落在了他昂贵的紫貂皮裘袖口上,烫出几个细小的焦痕,散发出蛋白质烧焦的糊味,他却浑然未觉,只是死死盯着那燃烧的火焰,仿佛要将所有的证据和恐惧都一并焚毁。
烧掉了几封最紧要的信,陈演的心跳稍缓,但恐惧依旧如影随形。他知道,光是销毁这些远远不够。张世杰的手段太狠,太快!必须找到更强的盟友,必须想办法撇清自己,必须……丢车保帅!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钱谦益的身影。对!钱牧斋!他是东林魁首,文坛宗主,在江南根基深厚,在士林中声望极高!只要他能稳住江南,在朝外发声,或许还能对张世杰形成牵制!而且,许多事情魏藻德也是通过钱谦益牵线搭桥,此刻必须立刻与他统一口径,切割干净!
“陈福!陈福!”陈演猛地朝门外嘶声喊道,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尖利。
书房门被推开,老管家陈福快步走了进来,看到主人如此失态,以及炭盆里尚未燃尽的纸灰,心中也是一沉,连忙躬身:“老爷,有何吩咐?”
“备轿!不……备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从后门走!”陈演一把抓住管家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对方的肉里,急促地低声道,“去……去钱牧斋府上!快!”
“现在?”陈福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色,有些犹豫,“老爷,此刻天色已晚,而且钱府附近恐怕……”
“让你去就去!”陈演几乎是吼出来的,眼睛赤红,“再晚就来不及了!快!”
“是是是,老奴这就去安排!”陈福不敢再多言,连忙退下。
陈演焦躁地在书房里踱步,如同困兽。他一会儿想到魏藻德的下场,不寒而栗;一会儿想到张世杰那冰冷的目光,心惊胆战;一会儿又祈祷着钱谦益能有回天之力,保住自己。
片刻之后,陈福去而复返,低声道:“老爷,车备好了,就在后门。”
陈演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整理了一下衣袍,却掩不住那份仓皇。他不再走正门,而是穿过几道回廊,从花园的角门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府邸。
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布小车果然停在后门狭窄的巷子里,车夫是个沉默寡言的老仆。
陈演迅速钻入车厢,压低声音对车夫道:“去城南,竹香别院。”他临时改变了主意,钱府目标太大,去钱谦益在城南的一处隐秘别院更为稳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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