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云城的东市,与宝华楼所在的南街,诚然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南街黯岩铺路,两侧商铺皆是雕梁画栋,来往的多是衣着光鲜的富商、武者,甚至是气息内敛的修士,空气里都飘着一股淡淡的灵茶与熏香混合的别致气味。
而东市,则是另一番景象。
脚下的路是经年累月被无数车轮脚印压实的黄土,坑洼不平。街道两旁,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
卖力吆喝的菜贩,叮当作响的铁匠铺,挂着廉价胭脂水粉的杂货摊,还有那当街表演杂技的赤膊壮汉……嘈杂、鲜活,充满了凡俗的烟火气。
陆琯走在其中,他那身普通的青色道袍,既不像南街的富贵,也不似东市的贫苦,混在人流里,一般无二。
他没有急着去寻人,而是像个初来乍到的旅人,在市集中缓步穿行。他的神识并未刻意张开,只是凭着五感,去感受这座城池的脉搏。
一个卖糖画的老汉,用小铜勺舀起一勺滚烫的糖稀,手腕灵巧地翻飞,片刻间,一只栩栩如生的燕鸟便在石板上成型。几个孩童围在旁边,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
不远处的茶棚下,几名脚夫打扮的汉子,正就着一碟茴香豆,大声谈论着城中某位大人的风流韵事,言辞粗鄙之下,却引得满座哄笑。
陆琯的目光,最终被前方一处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所吸引。
人群中央,隐约传来一阵抑扬顿挫的说书声,伴随着醒木清脆的“啪”一声响,引得周围阵阵叫好。
他不动声色地挤了过去。
见人群中心空出了一块场地,地上铺着一张半旧的草席,一个身形干瘦、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坐在一张小马扎上。
老者穿着件邋遢的灰色长衫,双眼微阖,手中握着一块惊堂木,神情里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倦怠与傲气。
他的面前,摆着一个破旧的竹筒,里面零散地插着几枚铜钱。
“【……话说那青钰真人,为炼一炉‘碧血丹’,独闯独孤岭。只见他左手掐诀,右手并指如剑,口中喝道:‘敕!’
霎时间,漫天风雪为之一停,那守护灵药的百年黑熊精,被一道玄光定了身形,动弹不得!正是:玄门正法通天地,妖魔鬼怪岂敢欺?】”
老者声音沙哑,却中气十足,说到精彩处,猛地一拍醒木。
“啪!”
围观的众人,无论贩夫走卒还是江湖武人,无不听得如痴如醉,纷纷叫好。
“【好!说得好!】”
“【号四方先生,再来一段!那黑熊精后来如何了?】”
又是几枚铜钱被丢进了竹筒,发出叮当的声响。
那被称作“号四方”的老者,却像是没听见众人的喝彩与请求。他睁开眼,慢悠悠地拿起身边的茶壶,嘬了一口浓茶,润了润嗓子,便将惊堂木往席子上一放。
“【今个,到此为止。诸位,明日请早】”
言罢,他便垂下眼帘,一副送客的架势,任凭周围人如何央求,再不开口。
众人见状,虽有不甘,却也习惯了他的规矩,叹息着三三两两地散去。很快,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场子,便只剩下那说书老者,和站在人群外围,始终未曾出声的陆琯。
陆琯没有立刻上前。
他看着号四方慢条斯理地将竹筒里的铜钱倒进一个布袋,又将草席、马扎一一收好,动作不疾不徐,恰到好处。
直到老者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妥当,扛起那捆行头准备离去时,陆琯才迈步上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号四方抬起浑浊的眼皮,瞥了陆琯一眼,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不卖艺,不卜卦,不闲聊。这位道长,请让路】”
陆琯神色平静,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酒葫芦,递了过去。
这并非什么法宝,只是个寻常的葫芦,但里面装的,却是他从宝华楼出来后,特意在一家老字号酒铺买来的“秋风醉”。
此酒以三种秋粮酿造,入口醇厚,回味悠长,是凡云城最有名的佳酿。
号四方鼻子微微抽动了一下,那双半阖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微光。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再次打量起陆琯。
“【无事献殷勤。道长,可是有何见教?】”
“【想向先生,买一个故事】”
陆琯声音平淡如水。
“【故事?】”
号四方笑了一声,嘴角的皱纹挤在一起。
“【老朽说的故事,几文钱就能听半日。道长这壶酒,弥足珍贵】”
“【寻常的故事,自然不值一壶酒】”
陆琯再次将酒葫芦往前递了递。
“【但我想听的,是三十年前,九川府的老故事】”
“九川府”三个字一出口,号四方的眼神就变了。
那股子慵懒和不耐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围的市声依旧嘈杂,但两人之间,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变得异常安静。
半晌,号四方才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个酒葫芦。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