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展开公文,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纸角。
目光在“私垦”“图谋不轨”几字上死死停顿,又猛地抬眼,看向界桩上那枝未干的梅、那株垂穗的麦、那点朱红梅心,以及——昭影仰起的小脸上,那双清澈却沉静如古井的眼睛。
他忽然抬手,竟当着三人之面,“嗤啦”一声,将公文从中撕开!
纸裂声清脆,惊起坡顶一只山雀。
他低头,声音压得极低,低得只剩气音,却字字如锤,砸进风里:
“苏大人……恩未报。”
话音未落,他已翻身上马,双腿一夹,策马狂奔而去。
另一人紧随其后,马蹄翻飞,尘土未落,人已绝尘。
坡顶重归寂静。
只有风,重新开始呼吸。
老陶头孙子怔立原地,指尖还沾着朱砂的微腥,掌心汗湿,铜尺硌着腰侧,生疼。
他望着那根深深扎进黑土的界桩,望着梅心一点朱红,望着麦秆画下的赤足印,望着顾夜白指节上未干的血痕——那血正顺着木纹缓缓渗入,像一滴迟到了二十年的墨,终于落进了它该落的地方。
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未出口。
风拂过耳际,带起一丝极淡、极冷的梅香。
远处,第一声闷雷,又在云层深处,缓缓滚动。
老陶头孙子站着,像一截被雷劈过却未倒的枯松。
风从山脊滑下来,卷起他衣角,也卷起界桩上未干的灰墨与血痕——那点朱红梅心,在斜阳里竟灼灼发烫,仿佛真有火在木中燃着。
他喉结上下一滚,不是吞咽,是压住胸腔里奔突欲出的什么:是祖父临终时枯指抠进他掌心的力道,是二十年来每夜守碑时听见的、石缝里渗出的呜咽,更是方才官差撕碎公文那一声“嗤啦”——那不是纸裂,是旧世铁幕撕开的第一道口子。
他忽然笑了。极轻,极哑,像砂纸磨过青石。
右手探向腰间,“咔”一声脆响,铜尺离鞘。
不是佩刀,不是量地,是卸任,也是加冕。
他双膝微沉,将铜尺竖直插入界桩右侧三寸黑土——不深,只没至第三道刻度;不斜,尺身笔直如脊梁。
铜面朝天,映着渐沉的夕照,泛出冷而温润的铜光。
那上面密布的寸、分、厘刻痕,本为丈量田亩、校准税赋、界定生死,如今却朝向苍穹,朝向未落的云,朝向所有不肯低头的眼睛。
“从此,”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凿进泥土,“此坡不属官,不属私,属‘谢土’。”
谢土——谢天不弃之恩,谢地不埋之仁,谢那些被抹去名字却仍踩出脚印的人,谢那张潮了又干、干了又潮、墨迹越洗越深的纸契,更谢这枝梅、这株麦、这点朱红——它们不是标记疆界,是重立人心的界碑。
话音落,风骤然一旋,卷起几片早凋的梅瓣,打着旋儿扑上铜尺,又轻轻贴在顾夜白染血的指节上。
顾夜白没回头,却停步。
他牵着昭影的手,缓缓转身。
暮色已漫过山梁,给界桩镀上一道金边,梅枝与麦穗的纹路在光影里浮动,竟似有了呼吸——枝颤,穗垂,那点朱红微微跳动,仿佛下一瞬就要滴落成火。
昭影仰起小脸:“爹,娘说的‘刀’,是不是就长这样?”
顾夜白垂眸,看她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泥星,看她攥着麦秆的小手,指腹还沾着灰墨。
他蹲下身,指尖拂过她额前碎发,声音低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你娘教我用舆论为刀……可真正的刀,从来不在纸上,不在榜上,不在人嘴里。”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铜尺、界桩、远处起伏的麦浪,最终落回女儿清澈的眼底,“是人心不肯遗忘的善——它钝,它慢,它不亮,可只要还有一人记得,就断不了。”
话音未散,山坳那边,一点暖黄倏然亮起。
是夜粥郎的皮影灯。
灯影摇曳,映在粗麻灯面上——那里,不知何时已悄然添了一幅新影:一株梅苗破土而出,根须虬曲,深深扎进翻涌的金色麦浪之中;麦芒如刃,梅枝如剑,根与穗交缠处,一点朱砂未干,正随灯火微微明灭。
顾夜白静静望着那盏灯,良久,才牵起昭影的手,转身下坡。
暮色四合,山道渐暗。
他脚步沉稳,赤足踩过碎石与草茎,未发出一点声响。
可若有人细看,会发现他左袖内侧,袖口微敞处,露出半截陈旧布条——那是苏锦瑟当年亲手所绣的“慎”字一角,针脚细密,墨线已褪成淡青,却从未拆过。
风掠过耳际,带起一丝极淡、极冷的梅香。
远处,第一声闷雷,又在云层深处,缓缓滚动。
而村口方向,磨坊的轮廓已隐入青黛色的山影里。
那里,碾盘静卧,石缝幽深,仿佛正等着一双熟悉又陌生的手,来叩响明日清晨的第一记锤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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