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零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躺在冰冷的床上，一只肥大的猫咪跳到了自己的胸口上，猛地一下把他压醒了，垂死梦中惊坐起。
“呼呼……”
他用力喘了几口气，胃里一阵翻涌，从嘴里倒了些水出来，又咸又酸，使得他眉毛皱成了一团，混乱中才看到跪坐在自己身前的女孩以及她眼里掩藏不住的喜悦。
“烦人，你吓死我了！”李东星声音都有些发抖，“我，我还以为你死了，吓死我了……”
她不停地重复着最后那四个字，每说一次嘴角就向下一点，最后瘪着嘴巴哭了起来。公输零还处于发懵的状态，他看着身边的女孩——身上湿透了，全身都滴着水。
他脑海中这才模模糊糊地闪现出一些画面来。
记得当时他的脚似乎被海草给缠住了拖进了水里，怎么也挣不开，他拼尽全力将头浮出水面大喊着：“救命——”，而后真的有人跳了下来，游向了他——后面的画面太零碎，死死地抓住那救他的人，用力地将之往水下按，纠缠在一起，再然后后脑勺似乎挨了一下，就晕厥了过去……
“是你救了我？”公输零万分抱歉地说这，“对不起，差点害你出事，对不起。”
李东星只是哭，使劲地哭，抽噎不息。
公输零更愧疚，拍着她的背，不停地道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一刻，抓住了什么，就不放，我不知道是你……”
回想起那生死关头，公输零甚至不能完整地说完一个句子，只是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感谢和抱歉的话。说着说着，索性闭嘴，挨着李东星坐，让她有靠的地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东星哭泣声变小了，只是一抽一抽的，开口断断续续道：“我、我不怪你，真的。”
她说：“我知道，人溺水……溺水的时候就什么都不管了，只想抓住一切你能抓住的东西，往下拽，往下按，让自己能够把头伸出去。”
公输零听她说着，简直不要太赞同了，他道：“对对对，是这样！你怎么知道？”
“我也有过这种经历。”李东星的抽噎渐渐止住了，她闭上眼睛，似乎在唤醒一些痛苦的回忆，随后她讲了一个故事，关于自己的往事：
我祖上都是打渔为生，那个时候的清平真的是一个小小的渔村，每逢赶集日将打来的鱼拉到镇子上去卖，再换一些粮食、布匹等生活用品——大部分的村民世世代代都是这样过活的。
后来，村子里来了一个异乡人，就是我的父亲。他的到来让一切都变了样，先是花言巧语夺走了我母亲的心，很快生米做成熟饭，有了我哥哥。即便母亲是村长的女儿，未婚先孕也会遭人唾骂，外公不得不让我父亲入赘到李家。
父亲其实是“西范集团”的业务员，也被称为“拓荒者”，他们被专门培养出来去往“西范”还未涉及的地域寻找商机。我父亲就找准了这里，他的嘴巴像是抹了蜂蜜一样，鼓动着外公还有村民一起办起了渔场，还有椰子园——当然，初期建设的钱都是他向“西范”申请来的一笔“创业基金”。
也就二十年的工夫，这里就成了江东最大的海洋渔场，每天都有拉鱼的货船从码头来了又走。外来务工的人愈来愈多，父亲请来了专门的人做“城市规划”，打造了现在你们所看到的村子。
我儿时的很长一段记忆中，周围都是乒乒碰碰的凿石声，工人一齐喊口号声，砌石声……听着听着脑袋都要炸了。
最先修好的是山崖顶部那一片区域，那里的房子是最好的，住在那里的人都是村子原来的村民——他们现在不用去干那些又脏又累的活，只管吩咐手底下的工人，每天游手好闲。
我住在最顶上，最漂亮的大房子里，和那些刷成黄色的房子不一样，只有我家的房子刷成了蓝色，大海的蓝色。
而那些工人，在房子没修好之前都挤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吃大锅饭。
红衫就是其中一个，我第一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咬一截海带把儿。她的两颗门牙掉了，还没长出新的，只能用大牙去咬那没怎么煮熟，又硬又厚的海带把儿。
那滑稽的样子惹得我笑得不行，红衫看见我笑，就将那咬得半烂的海带把儿拿在手上，还问我要不要吃。我告诉我不喜欢吃海带，我喜欢吃生菜，她以为我说的是剩菜，还笑我来着。
那个时候的红衫，和你见到的完全不一样——她两只眼睛都是黑色，头发也是黑色的，扎着两个长长的双马尾，一晃一晃的，神气极了。
她叼着海带把儿，走到我的面前，踩到一块石砖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要带我去吃点好的，还说老是吃剩菜会生病。
她带着我去林子里抓了几只甲壳虫，用火一烧，在虫子“吱吱”叫唤声中我闻到了非常奇妙的香味，也不管不顾地跟着红衫一起吃了起来，那滋味就是我现在想起来都要流口水。
她却说，还是海带把儿最好吃，一块海带只有一个把儿，虽然顿顿都有海带汤，但那东西打进她碗里的次数很少，哪个孩子要得到了海带把儿可以炫耀很久。
她说她的梦想就是能吃海带把儿吃到饱。
回家以后叫家里的厨子给我煮了海带把儿，我却觉得不及烧虫的万分之一，吃起来索然无味。就算是满桌的大鱼大肉我都没有胃口，心念念的是什么时候再去林子里捉甲壳虫。
后来，我时不时就去村西工地上找红衫，她的胆子是那么大，甚至有一次站在还没修围墙的悬崖边上，说她想跳下去。
我说跳下去你会死的，她说不会，她会变成一条红衫鱼，游啊游啊，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我就问她想去哪儿，她说她想穿过海峡，游到对面的扶桑岛。
我曾经听大人提起过，扶桑是一个面积很小，人口很多的岛国。那里的人很穷困，好多人偷渡到村子里来打工。
可是红衫却说那里是她的故乡。
所以她天天都会去海边游泳，一游就是好几个小时，有的时候我望着她离我岸边愈来愈远，我就会害怕，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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