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金彪紧攥的拳头慢慢松开,稍有尴尬。
短毛首长们去年登陆,吓得州衙把附近百姓迁进城中。可是首长并未东进,百姓们被白白关了二十多天才放出来,可是已经误了晚稻农时,酿成了饥荒。很多人去洋浦投贼,就是为了求一口吃的。
“叔公,你误了农时,我们家也误了呀!你要吃饭,我们家这么多人也要吃饭呀!再说你借钱白纸黑字有画押,你不认识字,我给你念念?”
“少爷,还请再宽限几日,我砸锅卖铁一定……”
“你这话我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了!这样吧,我也不想把事做得太绝,没钱的话就出人吧,用工钱抵债!我这可是仁至义尽了!”
“少爷,我就一个儿子,还被官军抓了去,现在官军大败,他生死不明……”
“谁说你儿子了?我看小阿妹不错,让她到家里当个差,亏待不了她!”
“少爷!不可!万万不可!”
砰地一下,一把碎银子狠狠砸在桌子上。
董阿伯被吓了一跳,打量闯进门的不速之客,觉得有些眼熟,突然身体一震,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这个少年似乎高了、壮了、变样了,可他认得出,这是离家两年多的儿子!
董延之先是惊愕,怎么好端端闯进来一个短毛的兵?他们现在可是儋州霸主,想灭谁就灭谁,万万惹不起。
接着,他发现了更恐怖的事情,这个人好像是……
董延之猛然惊醒,他是人家的儿子,自己儿时的玩伴,董金彪!
他还活着!还当了短毛的兵!
一股冷汗从脚心直蹿头顶,董延之慌了神,尴尬地笑:“兄……兄弟你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你和叔公好多年没见,我……我先回去……”
董金彪却胳膊一伸,拦住了他,发指眦裂:“少爷,我最后再喊你一声少爷,是我念我们都是木棠人,都姓董。这些银子够不够还债?不够,我明天再给你送。够,就拿上银子给我滚!以后你再敢进我家门,自己想想后果!”
“不不不,我兄弟回家,是好事,好事!我我我……我先走了……”
董延之哪还敢拿银子?狼狈逃了出去。
董金彪狠狠地啐了一口那个背影,转过身,看向父亲的目光瞬间变得柔软。
董阿伯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手忙脚乱地抓住儿子的衣袖,把他拽到自己面前,看了又看。
许久,才猛然喘过一口气:“你……你是……你是……”
“阿爸!”董金彪重重跪下,用力磕头。
离开家这些年,每日无不思念亲人。今天刚回到家,就看到那样一幕,一时间,委屈、愤怒、悔恨,百感交集,都化作了无穷无尽的泪水。
董阿伯抱着儿子的肩膀,哑然失声,直到背后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阿爸,阿爸?”
董金彪看向女孩,喃喃:“小阿妹?”
“哥?哥!”
于是一家三口跪在地上,一起抱头痛哭。
哭过之后,喜笑颜开。
董金彪安排阿爸和小阿妹做好,带着一点点显摆,把部队发的年货福利摆了满满一桌子。他还专门把糖包打开,取出一块冰糖塞进妹妹嘴里。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正是嘴馋的时候。品味着舌尖的甜腻,眼睛眯成可爱的一条缝。
“阿爸,阿妈呢?”董金彪左看右看,却不见母亲的身影。
董阿爸颓然叹了口气:“去年进城躲海贼,没有吃的,你阿妈当时病了,就……没熬过来。”
董金彪尴尬地就像胸口压着一块大石头,根本喘不过气,好像是自己害死了母亲。
“后来官府发现短毛没打算东掠,这才让我们回家……”董阿伯看着儿子身上的绿衣服,这怪里怪气的衣服肯定是短毛的,不禁感慨世事无常。不过看上去短毛待他应该不错,人长高了,精神了,连模样似乎都变了。
“阿妈埋在哪了?”董金彪呜咽。欢欢喜喜衣锦还乡,母亲却已不在。
董阿伯张了张嘴,没有说出来,无力地抬手指了一下。
董金彪望过去,那里是木棠的方向。
“你阿妈说要落叶归根,葬在祖坟。”董阿伯说不下去了。
董金彪知道,他们家的祖坟就在火烧坡水库的蓄水区里。
“孩子,等水库蓄了水,就在岸边给你阿妈磕个头。”
董金彪用力地点头,徒劳地擦着眼泪,挤出一个笑容:“阿爸,这次回来我能待十几天,这些是队伍发的年货福利,首长们说给你拜个晚年!还有这些银子,是我的军饷,都留给你!”
董阿伯却摆摆手,拉着儿子:“你平安比什么都好。”
董金彪忍住鼻头的酸疼,又对妹妹笑:“来,小阿妹,尝尝薏粑!这可是大户才吃得起的东西,首长给我们一人一盒呢!”
看着哥哥哄妹妹,董阿伯嘴角微微翘起:“孩子,在短毛那里怎么样呀?”
说起这个,董金彪滔滔不绝起来:“给首长干活虽然累,但吃得好,穿得也好。首长们说他们是三百年后的人,给我们发的衣服就是三百年后的,阿爸你看看,都撕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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