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说实话?!还不说是吗?!”
被太阳炙烤到松散的沙砾从大铁杵上咕噜噜滚下,锈迹斑斑的铁钉直直对上皮肉,随着重重的敲击声,少年撕心裂肺的惨叫在旷野响起。
可他的脖颈被一双大大的、黑黑的手攥紧,就像一只被拎着脖子的小鸡仔,逃不出命定的结局。
那是一把被用了很多年的榔头,有斑驳的霉点,黑黑的不知名污渍,此时它正承担着自己最新的使命,将一枚地上随处可见的、一看就失去作用的铁锈钉,压进少年的太阳穴。
一下、两下……
尖尖的横切面,即便有再多铁锈做遮挡,最终还是一寸寸被钉进脑海。
“你要帮着那个贱蹄子!看我今天不给你治治脑!”
声声恶魔的低语在灰白的空气中回荡,间或伴随着一阵越来越弱的惨叫。
“你这样、是犯法的……”
“呸!”
唾沫和着浓稠的血,使刮来的风密度也加大,变得黏腻潮湿起来。
少年李穆言就躲在柴垛后面,完完全全见证了这一幕屠杀。
但他躲起来并不是因为怕被发现见到这一幕而杀人灭口,相反,这种事情在他生活的那个地方极其常见。
所有人都习以为常。
他躲起来,只是因为今天被“惩罚”的那个少年他认识。
那是个喜欢翻着本淘来的旧书爱胡言乱语的少年,至少他们那里的人都这样觉得。
李穆言记得他有个刚会走路的妹妹,而刚才那个在他眼中已经狰狞到看不清面容的中年男子,就是他的父亲。
李穆言知道那个中年男子在找那个刚会走路的小女孩。
他们在一个地方生活,前几天曾听到对方走街串巷寻找神秘的生子秘方,得到的方法就是最新下的女胎头上需要钉足七七四十九根铁钉,方可有强大的念力招来男胎。
下一胎一定是男孩。
李穆言知道这个法子,每隔一段时间,他们那里就会有人用上这个方法。
为什么是每隔一段时间呢?
当然是因为他们有无数种招男胎的方法,但具体用哪一种,自然还是得问问村尾那位神奇的神仙。
大儿子是个傻蛋,嘴中总说些听不懂的“法律”、“平等”,而现在,那个傻的大儿子又把小女儿藏起来了。
气急的男人自然觉得,只有撬开对方的脑子,封印住被妖魔鬼怪侵蚀的思绪,才能更好的迎来更健康正常的小孩。
干脆把大儿子和小女儿都封印了。
李穆言很害怕,他从小就耳濡目染,但这却是他第一次完全目睹这些场景。
腹内像有一把刀在搅动着,他想干呕,却吐不出一点东西,那刺眼的太阳也要将他晒得晕厥。
李穆言后知后觉想起,自己似乎也是这样一个“不正常的小孩”。
他太瘦弱了。
每次他爹用那种打量的眼光看着他,他就会有种数九寒天里脱光了衣服卧在冰面上的感觉。
前阵子他爹对着他拿起那个铁疙瘩时,是他娘拦在他面前。
但他娘也一样瘦弱,被打得半死后躺在床上没几天就咽了气。
他阻止不了一切,刚从家里逃出来就见到了眼前这个场景。
但这也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穆言疯了般朝着外面跑去。
他很聪明。
水、食物、衣物、武器……
谁也不知道他为此准备了多久,但他一点动静没出,就这么突兀地在某一个时刻,朝一个方向坚定地走了出去。
时间是什么……尊严是什么……
他准备的东西再多,也在日复一日的消耗中渐渐湮灭,树皮、泥土、昏厥、暗无天日……
多少年后,他回想当初这一段旅程,一个只有外界人估算的大概时间,竟然真真实实存在于他现在光鲜亮丽的服饰背后。
他只记得倏忽间,模糊的双眼中快速穿梭的铁疙瘩,手中紧紧握着跟随他几百天的农具小铲,被粗粝的树皮石头刮伤的喉咙甚至表达不出他的惊叹。
但他那一刻,的的确确出现在了另一个世界。
不停有各种服饰的人接近他、询问他,李穆言谨慎地一概不语,拼命摇头。
终于又是很多的时间后,他被送进了一个名叫福利院的地方。
……
“……李穆言!”
他从回忆里惊醒过来,导师正皱着眉看他。
“不好意思老师,刚没注意,您说……”
李墨言彼时的导师重重叹了口气,犹豫了会儿,年迈但矍铄的眼神仿佛要直直看进他心里。
“你若换个专业,或许还会更好一些。”
他轻轻拍了拍李穆言的肩,“医者不自医。”
李穆言愣了愣,但也十分不解,渴望攀住的救命稻草就这么被人否定,他没有听从那个老者的建议,一如既往走上了心理学这条路。
这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的,看透这个污浊世界的一门学问,他必将依托于这里找到自救的方法,从而跳脱这里找到救其他人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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