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回住处时，苏细薇把那一盆加了料的生羊肉一并带了回来，“砰”的一声放在那几个女使的面前。
“你们不用想着怎样狡辩，宫里什么东西都管得严，你们都是在贵主身边待了好几年的老人了，这肉既然没被白虎吃下去，那里边那些药的来头有多容易查到，你们比我清楚吧。”
太平公主的女使，除了那少数几个心腹以外，大部分人其实都没什么脑子。
这是苏细薇入宫以后，明白的最重要的事。
不要对任何还没有打过交道的人掉以轻心。
但也不要还没交过手，就觉得自己弱。
太平公主身边大部分的人，哪怕是跟了她快有十年的那些掌事女使，除却管理内务以外，最重要的职能也不过就是陪太平公主玩乐，哄她开心，顺她的眼，明她的意。
依照太平公主在宫中横着走都没人拦的地位，她身边的女使，也很少有被陷害的遭遇，所有的勾心斗角，都不过是小打小闹的窝里反。
所以苏细薇轻轻一松绳子，她们踩着桩就上来了，完全没意识到这底下可能有个陷阱。
苏细薇还在苏家过安逸日子的时候，就跟苏令瑜斗得水深火热的。虽说都是家宅小事，但彼时的苏令瑜也绝对不是个好对付的货色，苏细薇能跟她撕巴个平分秋色，虽然占了父亲撑腰的优势，但她的心眼子也已经被千锤百炼、密如秋后莲蓬了。
只不过确实笨了点，心眼光多没用，还得通。
苏家被抄家以后，历经种种以至今日，苏细薇的心眼才通起来，真正有了几分玲珑心思。
只要她够稳得住，别像以前似的想当然，这几个女使加起来都斗不过她。
苏细薇笑了起来，她生就明眸皓齿一副美人面，哪怕居心叵测一点，笑起来也非常甜。
“我刚入宫，不懂规矩，难免有些地方做得不合适，惹了姊姊们不快，这事——就当我们姊妹几个不打不相识，你们不提，我也不提。今后还请几位姊姊多多关照，我若能办好贵主交代的差事，自然也是姊姊们的功劳。”
那几个女使面面相觑，纵使表情还很僵硬，这台阶却也不得不下了。苏细薇入宫碰到的第一关，算是化干戈为玉帛，纵然此时她们对她还有戒备疑虑，今后再设法施些小恩小惠，不愁化解不了。
她也就能安心养白虎了。
连下几日小雨以后，阳光丰沛起来，苏细薇松了白虎的锁链，把它带到池塘边梳洗皮毛。虎毛一乱，祥云花纹看着就不是很祥云了，苏细薇拿自己梳头的篦子给它一点点梳理整齐，力求让每一朵祥云都端正清晰起来。
白虎打个哈欠，甩甩脑袋上的水珠。
苏细薇完全克服恐惧以后，这几天越看它越可爱，忍不住换了只手拿篦子，摸摸它脑袋，“给你取个名字吧？不能总叫白虎白虎的。”
白虎用长满倒刺的舌头卷一下苏细薇的手，痒痒的，不知道算不算它的表态，苏细薇还不太理解它一些行为的意思，但她自顾自琢磨起来，“叫什么好呢？”
她眼珠转了一下，“叫玉奴？”
玉奴这名字其实是她小时候给自己取的乳名，跟一些门当户对的闺秀们聚面，彼此都要假惺惺地叫乳名，好像真是什么闺中密友一样，苏细薇长得有个人样了才被接到苏家，有了上族谱的大名后，也就没人琢磨要给她个乳名，非要说起来，小满算她的乳名。
但她平生最忌讳被人知道她出身乡野，自然不可能在一帮“檀娘”“姒君”中间承认自己乳名叫苏小满！于是绞尽脑汁翻书几页，隔日志得意满说自己乳名叫玉奴。
她对这名字满意得不得了，觉得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好听的女孩儿名字。
接过后来有一次被苏令瑜听到了，苏令瑜当着她那些假密友的面，哈哈大笑两声，“玉奴？笑死我了，你怎么不说自己叫狸奴，跟门口那几只野猫作伴去吧！不知所谓的乡下丫头。”
就这么戳穿了苏细薇小小的、自我安慰的谎言，让她有好几个月都在那帮闺秀面前抬不起头来，连放风筝都推说风寒不去了，直过了好几年都还有看她不顺眼的人，话里话外拿这事戳她。
苏细薇肚子里墨水不多，想了一个好名字，就能记上十来年，翻来覆去地用，慢个一拍才想起来这名字背后颇为不痛快的往事，把脸一垮，“不行，不叫这个！”
万一苏令瑜还记得这事呢？万一她知道自己真把这名字给了一只大猫，今后还不得笑话死她！
实际上苏令瑜现在完全没这个兴趣，但苏细薇决心防患于未然，把这俩字远远丢开，重新琢磨起来，看了白虎半天，忽然文思泉涌，“这眼珠子跟贵主的琉璃串子一样，叫你碧琉璃好了！你以后听见这名字得应声，知道不知道？”
白虎当然不会回答她，但这会儿难得闲空，太阳一晒，苏细薇心情好起来，顾自滔滔不绝：“我跟你讲，我家里以前也是烧琉璃的，我阿耶可疼我了，我想要什么样的串子，只消去工坊知会一声，立马有人给我烧了送来，什么烧蓝啊贴金刻彩掐花丝的，那太阳光一照能闪出来六七个颜色的彩宝我都有一整串一百零八颗！等我想法子把我阿耶接回来，把我以前那些宝贝弄回来，我给你颈子上挂一串云水碧的，保准连天后娘娘见了都夸你好看…”
苏细薇说着说着，碧琉璃估计是刚吃饱，叫太阳晒得有些发饭昏，打了俩大哈欠，眼皮子耷拉下来，昏昏欲睡，苏细薇也配合着把说话声放轻了。就在碧琉璃准备把脑袋埋进爪子里打盹的时候，它两只雪绒绒的虎耳猛地一竖，倏然抬头，虎目圆睁似铃，露出好一副凶烈兽相，猛地朝前方树丛窜了过去！
苏细薇直觉不好，就在碧琉璃扑过去的同时，她听见树丛后传来一声人的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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