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雨烟扶着竹扫帚直起身,呵出的白气在晨光里团成云絮:“谢谢阿婆,刚吃过早饭。”
老妇人忽然压低嗓子:“阁楼的老虎窗栓记得多巡两遍,上趟落雨辰光,听见你家门轴响……”话到半截又咽回去,布满老年斑的手拍了拍她手背。枯枝般的触感让苏雨烟眼眶发酸。
积雪在布棉鞋底下咯吱作响,扫到染井吉野樱,她站在树下抬头望去。光秃秃的枝桠间,隐约可见几个细小的芽苞。樱树在寒冬里悄悄孕育着新的生命,等待来年春天的绽放。
苏雨烟伸手摸了摸粗糙的树皮,冰凉而坚实。就像那些深埋在心底的回忆,虽然带着寒意,却始终在那里,从未离开。
苏城的雪落在青瓦上格外轻,青石板路上结着薄薄的霜,“落樱斋”的木制招牌在寒风中轻轻摇晃。苏雨烟推开那扇熟悉的雕花木门,门楣上的铜铃发出“叮铃——”的声响。
屋内暖黄的灯光下,赵阿婆正在擦拭一套青瓷茶具。
“苏丫头来啦?”老人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今年的樱花酥刚做好,特意给你留了糖渍最少的那屉。”
店里飘着幽幽梅香,玻璃柜里陈列着各式樱花形状的茶点。这是苏城为数不多仍坚持古法制作点心的老铺子,从她记事起,父母每年都会带她来买年货。
“老规矩,要三盒玫瑰豆沙馅的,一盒……”她话音未落,铜铃又响,带进一阵清冽的雪松香。
“今年倒巧,两个念旧的一起来了。”赵阿公掀开布帘从后厨出来,托盘里新蒸的定胜糕冒着热气,“知宴,你母亲从前总说,要等腊月廿八的初雪化了才肯吃第一口樱花酥。”
苏雨烟蓦然转身,手中的零钱散落在玻璃柜台上。顾知宴就站在三步之外,黑色大衣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苏博士也喜欢玫瑰豆沙?”他忽然用银签挑起块樱花酥,酥皮簌簌落在青瓷碟里,“家母总说这个馅料像非对称加密,甜味是公钥,回甘是私钥。”
柜台后的老座钟突然敲响十六点,惊起梁间燕子。苏雨烟望着燕尾,轻声说:“我母亲觉得更像求永恒解——明明知道收敛区间,却永远差一个无穷小量。”
赵阿婆将樱花酥装进竹篾盒,突然笑出缺了牙的豁口:“如今肯来我们这老铺子的年轻人,也就剩你俩了。”她将两个盒子分别递给他们,“苏丫头年年都来,知宴也是雷打不动。”
“今年的绿萼梅开得早。”顾知宴接过竹篾盒,腕表折射的光扫过苏雨烟手中的竹篮,“云栖农场的双色梅,倒是比往年多开两成。”
苏雨烟将竹篾盒装进竹篮,北极星吊坠在暖光里泛起涟漪:“听说寒潮催得花信乱,倒像在解非线性方程。”檐角的冰棱突然断裂,在青石板上摔出清冽的响。
赵阿婆包好最后块定胜糕,突然指向窗外:“这雪怕是要下大了。”她布满褐斑的手拍在玻璃柜上,“知宴顺路送送苏丫头吧?这老巷的雪扫了又积,可比微分方程难缠。”
“如今的孩子……”老人突然顿住,慌忙用鸡毛掸子扫落并不存在的灰尘,“我是说,再没人懂柴火灶蒸的定胜糕……”尾音被呼啸的北风卷走,碎在青石板缝隙间。
暮色里的宾利静静泊在巷口,车顶积雪被风雕出羽毛状的波纹。
顾知宴拉开车门时,羊绒大衣扫落竹篮边沿的雪粒,车载暖气裹着雪松香涌出来,瞬间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雾。
苏雨烟弯腰钻进车厢的刹那,瞥见后视镜里赵阿婆正往玻璃上贴新的窗花——是只胖鲤鱼衔着“福”字,鲤鱼鳞片恰好覆盖他们方才对话时的坐标,像道温柔的数学封印。
“地址?”顾知宴指尖悬在导航屏上方半寸。
“梧桐巷17号。”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缝隙,竹篮里的青瓷食盒随着颠簸轻叩竹篾盒,奏出泉水叮咚的脆响。
车窗外,谁家晾在竹竿上的咸鱼随风晃荡,鱼鳞反着最后一线暮光,恍惚是碎银缀满老巷斑驳的砖墙。
“前面在修智能排水系统。”顾知宴突然打破沉默,右手无名指的细疤在转向时擦过真皮方向盘。
苏雨烟攥着安全带的手微微发紧。这不是回老宅的路,倒像是绕进城南旧街区,街角那家褪色的老式钟表店她认得。
突然的急刹让竹篮里的青瓷食盒撞上挡板,顾知宴横过的手臂像道突然绷紧的弦,隔着羊绒大衣仍能觉出温热。他腕表的蓝宝石表蒙擦过她羽绒服拉链,发出极轻的铮鸣。
“没事吧?”他声音依旧平稳。
“无碍。”苏雨烟向后靠时耳尖微红,瞥见车前窜过的三花猫正蹲在路灯下舔爪,尾巴在雪地上扫出梅花印。
顾知宴收回的手在方向盘上收紧又松开,骨节泛着青白:“赵阿婆的芝麻糖……”他忽然转开话头,“该添些防潮纸。”
暮色渐浓,车经过新开的商场,LED屏正轮播新年促销广告。苏雨烟望着窗外拎年货的人群,忽然发现玻璃倒影里他的视线在后视镜停留了半秒——恰够看清她睫毛上沾的梅瓣碎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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