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场深处香烟缭绕,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满地纸钱与鞭炮碎屑铺成红白相间的地毯,乍看之下庄严肃穆,令人心生敬畏。
直到看见几位“得道高人”正蹲在香案旁扒盒饭。
——原来法师也是要吃饭的。
法事超度像快餐店一样流水作业,前一批客户的香灰还没凉透。
秦择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从褪色的幡旗到油光发亮的功德箱,最后落在法师们沾着饭粒的胡须上,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
不过是一群骗子。
“大师!”江余一个箭步冲上前,虔诚地握住对方油乎乎的手,“终于见到您了!”
老道慢条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口饭,眯起三角眼掐指一算:“小友印堂发黑,近日恐有阴物缠身啊。”
江余眼睛顿时亮得像抓住救命稻草。
秦择别过脸——任谁都能看出这位少爷憔悴的黑眼圈和发青的嘴唇,这套说辞简直比快餐菜单还标准。
“血光之灾!”另一位大师突然拍案而起。
江余手指猛地攥紧衣袖,“!”
“百病缠身!”第三位补充道。
江余的喉结上下滚动,“!!”
“大限将至!”众人齐声宣判。
江余脸色煞白,活像被判了死刑:“求大师救我!”
老道长胡须一抖,朝小道童使了个眼色。
只见童子神秘兮兮捧出个蒙着红布的漆盘,猛地一掀——
印着“随喜功德”的二维码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不要九千九百九十八,只要九百九十八!祖师爷开光法器,包邮送到家!”
“叮——”
付款成功的提示音清脆响起。
江余买了。
秦择抬手抵住眉心,指节遮住了微微抽搐的嘴角。
酒足饭饱的大师们终于开始做法。他们甩着拂尘跳起诡异的舞步,木鱼声像坏掉的节拍器般杂乱无章,配合着荒腔走板的诵经声,乍听颇有几分神秘感,细品却像极了菜市场喧闹。
给谁听的?给傻子听的。
“呼——!”
一位大师突然喷出火龙,火星子险些燎着道袍下摆。
这场面不像超度法事,倒像街头杂耍,好歹让江余觉得这钱没白花。
“能成吗?”江余搓着手指,指甲在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红痕。
“哎哟我的腰!”领舞的大师突然僵住,办场多次,闪到老腰了,龇牙咧嘴地退场,“二师弟顶上!”
新上场的胖子跳得同手同脚。
忽然,一位大师晃到江余面前,掌心朝上。
江余茫然眨眼。
“需要逝者遗物。”秦择压低声音,“照片、衣物,或者……”
“都没有。”江余耳尖发烫。
大师的胡须抖了抖:“头发丝总有一根?”
“呃……也没有。”
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射来,活像在看砸场子的家伙。
江余攥紧拳头。若不是时降停的亡魂真找上门,他怎会相信死人还能还阳?当年决绝地斩断所有联系,连张纪念品都没留下。
“逝者姓名?”大师叹气。
“……时降停。”
这三个字像刀片划过喉咙。
“怎么走的?”
“意外。”江余声音干涩得像晒透的枯叶。
大师们交头接耳——意外身亡怨气不重,随便糊弄场法事就能打发。
秦择嘴角的笑意渐渐凝固。他凝视着江余绷紧的侧脸,眼底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仪式总要走个过场。一位大师递来白纸和毛笔:“按记忆画个像。”
江余接过纸笔,手指僵硬得像握了块冰。
画儿时的模样,还是长大后的样子?
笔尖悬在纸上,洇开一团墨渍。
半晌,他画完递给秦择,耳根微微发烫。
秦择扫了眼画纸,喉结滚动了下,强忍笑意——画上是个歪鼻子斜眼的孩童,勉强能看出是个人形。
说像时降停,不如说像被门夹过的土豆精。
“大概…有七分像。”江余声音越来越小。
上天就是给他关了绘画艺术的门,能有什么办法。
大师们传阅画像时,道袍袖子都在抖。领头的清了清嗓子:“咳…心意到了就好。”随手把画压在香炉下,权当牌位。
“跪拜。”
江余跪在蒲团上,盯着那张滑稽的画像。纸上的孩童,多么抽象。他却笑不出声,闭眼叩首,心里默念:时降停……你该走了。
这辈子从没这么虔诚地祈祷过——祈祷一个死人彻底消失。
秦择抱臂站在阴影里,目光沉沉地落在江余绷直的脊背上。
烧纸环节,大师们立刻展开了推销模式:“三层别墅带车库三万二,金童玉女一对八千……”
“不要。”
金童玉女就不给时降停烧了。
江余其他的照单全收,他疯狂的购买纸扎物。
如果他不烧,这世间就没人为他时降停烧纸钱了。
纸扎的豪车别墅被江余一摞摞扔进火盆,火舌舔舐着他的指尖也浑然不觉。在旁人看来,这副样子,分明是痛失所爱的痴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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