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茅草屋里,靳时栖正蹲在灶前添柴,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陶罐底,药香在屋里弥漫。
他生得清瘦,十三岁的少年却只有十岁的个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袖口磨出了毛边。
柴火加多了,灶底便涌出黑烟,靳时栖躲闪不及,小脸顿时变得乌黑。
“咳咳咳——娘,你再等一会,药就快熬好了。”
稚嫩的声音传来,却懂事得让人心疼。
靳时栖熟练地熬着药,眼神认真,看着不像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乌黑的头发用草绳随意扎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他眉眼生得极好,眼尾微微上挑,鼻梁高挺,只是常年吃不饱,脸颊凹陷,显得那双眼睛格外大。
被他称为“母亲”的人,正面色苍白躺在稻草铺成的床上,神色有些痛苦。
前些天,简顺慈跟着村民上山捕猎,却不慎从山上摔下来。
好在她命大,摔在了树上,但也落了病根,伤筋动骨,至少一个月不能随意走动。
药?
清津村这鬼地方连个大夫都没有,就算有,简顺慈也买不起,只能胡乱将从山上采的一些草熬成药,希望沾染了“神性”,身体就能好起来。
大晟十七年,天大旱,赤地千里,饿殍载道,民不聊生。
暂且不提宦官专权,赋税严苛,一些山贼就足以让清津村的村民胆战心惊。
简顺慈有些虚弱地偏头看向靳时栖,身体的痛苦难掩眼神中的慈爱。
靳时栖这个孩子,从出生时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不仅没哭,反而格外安静,险些被产婆认定为死胎。
再大一些,靳时栖也比同龄的孩子聪明,无论是走路还是说话都快人一步,几乎是清津村的“神童”。
有着孩童应有的天真烂漫,也兼具成人的成熟与冷静。
或许是灾年,才让孩子成熟得格外早吧...
简顺慈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愧疚。
让孩子来照顾她,她自然不忍。
“砰”的一声,门板被推开,靳时栖手里的柴火掉进灰里,一伙人闯进来。
领头的人,简顺慈认识,正是清津村村长的儿子王虎。
王虎的眼神快速在靳时栖身上扫过,这才看向简顺慈。
“靳家嫂子,红签已经抽过了,时栖我们要带走,献给山神大人,祈求老天爷降雨。”
简顺慈踉跄着起身,拽着年幼的靳时栖藏在自己身后,布满血丝的瞳孔颤动。
“虎儿,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时栖也算是你的半个弟弟,你不能带他走啊!”
她枯瘦的手臂扣着门框,泫然欲泣。
王虎这名字听起来霸道,但他本人却不是什么恶人,清津村村民,个个都是面黄肌瘦,哪怕是村长的儿子也无法避免。
他有些不忍心看简顺慈伤心的眼神,只好将眼神移开,听着灶膛里的火苗噼啪作响。
“嫂子,要是再不下雨,清津村一年的努力都白费了,到时候不知道又要饿死多少人。
还有村外那些山匪也快来了,如果拿不出来,是真的要死人的。
全村人都指望着这场雨,您说,是您一个娃儿的命金贵,还是全村老少的口粮金贵?”
王虎说着,只觉得喉咙发干,声音也越来越低。
他曾经也有个妹妹,是那般纯真可爱,却被送到山里。
因此,他很理解简顺慈的心情。
如果粮食够,他们何必用这种方法去祈求山神呢?
大旱三年,清津村每隔半年就会向山神献上童男童女,祈求风调雨顺。
为了公平起见,“贡品”的人选由抽签来决定,由村里最年长的老人亲自监督与抽取,不会作假。
而这次,靳时栖也在贡品的名单之中。
“不行...怎么会是我的孩子,怎么会这样...我只有时栖能陪我了啊,只有他一个。”
简顺慈的后背在发抖,手在门框上抓出几道白印,一直悬在眼眶的泪珠终于滚落,砸在地面上。
“嫂子,我知道靳大哥前些年上山出事了,也理解您孤儿寡母过得不容易,但这是村里的规矩,不能改的。”
王虎从口袋里摸出个布包。
“这是一些钱,够您撑到秋收,虽然不多,但也是我的一份心意。”
布包落在灶台上,扬起一片灰。
谁人不命苦?
但天老爷再不下雨,他们都得饿死,就算侥幸活下来,那些穷凶极恶的山匪也不会轻易善了。
更何况,前面被抽中的贡品,无论家里怎么闹,最后都会被送上山去,无一例外。
不能在简顺慈这里坏了规矩,不然以后只会更困难。
王虎心疼简顺慈,但他也有职责在身。
话音刚落,他作势要去拽靳时栖的袖子,怎料简顺慈忽然转身,一把将孩子搂进怀里。
简顺慈的身子在抖,声音却像淬了火的铁:
“他就是我的命,谁也不能带走我的时栖!”
见状,王虎叹了口气,朝身后挥了挥手。
这件事,还是要速战速决,这么磨磨蹭蹭下去,怕是会错过时间。
两个村民上前,一个架住简顺慈的胳膊,一个去拽靳时栖。
简顺慈挣扎着,指甲在村民手臂上抓出血痕,混乱中,已经熬好的汤药摔在地上,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苦味在房间内弥漫。
“娘,别...”
靳时栖慌乱想扶住摔倒的简顺慈,却被王虎抓住手脚往外拖。
门槛绊了他一下,他看到陶罐碎片划伤简顺慈的手臂,有淡淡的血腥味飘来。
回应他的,是夹带着哭腔的乡音。
“跑!时栖你快跑!别管我!”
靳时栖猛地低头,一口咬在王虎的手腕上,血腥味在唇齿间炸开。
他虽瘦弱,咬人的力道可不小,王虎吃痛下意识松手。
喉头腥甜尚未咽下,靳时栖便反身一扭,趁乱撞向篱笆缺口,身手灵活。
却没料到院外还有人守着。
衣袖翻飞间,霉味刺鼻的麻袋已兜头罩下,靳时栖在里面挣扎,膝盖狠狠撞向外面,隐约听到麻袋外传来闷哼声。
但麻袋里空气稀薄,靳时栖很快就没了力气,渐渐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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