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的手掌最终停在了琴身岳山附近,靠近琴颈的位置。他指尖微微下沉,仿佛轻轻按在了无形的空气中。这一次,那木质的共鸣声变得格外悠长而浑厚(嗡————),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古树低语的沧桑感,在夜色中久久回荡,最终才缓缓消散。
顾言收回了手。那奇妙的木质共鸣声也随之沉寂下去,仿佛从未响起过。
庭院重归寂静,只有念初砰砰的心跳声在耳膜里鼓噪。
“听…听到了吗?”念初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小脸在微光下因兴奋而发红,“它…它在说话!像…像老树爷爷在说话!”
顾言看着儿子亮得惊人的眼睛,缓缓点头。他的目光扫过那张恢复了平静的小琴,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引导:“每一块木头,只要用心去听,都能听到它的声音。它在告诉你,它从哪里来,经历过什么阳光雨露,藏着怎样的脾气。”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自己那张静静躺在一边的老银杏木古琴,“就像这张琴里的老木头,它的声音,就藏着那棵老银杏树几百年的风雨和月光。”
念初的目光立刻被爸爸那张沉静的古琴吸引过去。他以前只觉得爸爸弹琴时声音好听,从未想过那琴身里的木头,本身也会“说话”!他伸出小手,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敬畏和好奇,小心翼翼地、轻轻地触碰了一下爸爸那张古琴光滑温润的琴身。
指尖传来的触感温凉、坚实,带着岁月沉淀的厚重。他闭上眼,努力集中精神,学着爸爸刚才的样子,试图去“听”。然而,除了木头本身光滑的质感,他什么特别的“声音”也感觉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我听不到?”念初有些沮丧地睁开眼,小脸垮了下来。
“因为你还没学会‘听’。”顾言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责备,“就像你第一次拿起铲子,挖不动土;第一次拿起刨子,刨不平木头。听木头说话,也需要练习。”
他伸出手,宽厚的手掌再次虚悬在念初的小琴上方,如同刚才一样,掌心向下,距离琴面一掌之遥。这一次,他的动作更慢,带着明确的引导意味。
“闭上眼睛。”顾言低声道,“别想着听声音。先感觉。”
念初立刻乖乖闭眼,屏住呼吸,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的手掌和膝盖上——那里正贴着琴身。
顾言的手掌开始极其缓慢地移动。念初努力地、拼命地去感受。起初,除了木头本身的微凉触感,什么也没有。他有些急躁。顾言低沉的声音如同定心咒般响起:“不急。放松。像你等小苗长新叶子那样等。”
念初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不再刻意去“找”感觉。渐渐地,当爸爸的手掌移动到琴身共鸣腔(龙池凤沼)的位置上方时,一种极其极其微弱、如同蝴蝶振翅般的、几乎可以忽略的…震动感,极其模糊地传递到了他贴着琴身的小腿上!
很弱,很模糊,稍纵即逝!但它确确实实存在!不同于琴弦拨动时的清晰震颤,这是一种更深沉、更内敛的木质本身的“嗡鸣”感!
念初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强忍着没有睁开眼,小脸上却瞬间绽放出巨大的惊喜!他感觉到了!虽然只有一点点,像黑暗中极其遥远的一点微光,但他真的感觉到了!
顾言的手掌继续移动,那极其微弱的震动感时有时无,时强时弱,如同捉迷藏般难以捕捉。念初全神贯注,小小的眉头因为极度专注而紧紧蹙起,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小的汗珠。他不再去想“听”,只是纯粹地去“感觉”那掌心移动轨迹下,木质深处传递出的、微乎其微的生命脉动。
时间在无声的感知中流逝。当顾言终于收回手掌,庭院里只剩下风声时,念初才缓缓睁开眼。他的小脸因专注而泛红,大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光芒。
“我感觉到了!爸爸!”他激动地小声喊道,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它…它真的在动!像…像小苗的根在土里偷偷动一样!很轻很轻!”
虽然还远不能像爸爸那样“听”到清晰丰富的木之回响,但这第一次捕捉到木质深处那极其微弱的生命脉动,对他而言,不亚于第一次看到小苗钻出新芽带来的震撼!这扇通往另一个感知世界的大门,被爸爸的手掌,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隙。
顾言看着儿子眼中那份纯粹的、因探索而生的巨大喜悦,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激赏。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出手,宽厚的手掌再次轻轻地、带着沉甸甸的肯定,落在了念初的头顶,揉了揉。
“睡吧。”他低沉的声音带着夜色的温柔,“明天,再听。”
念初用力点头,小心地收起自己的小琴,像对待一个刚刚向他吐露了秘密的新朋友。他抱起琴盒,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夜色中静静躺着的爸爸那张老琴。那温润的木色在微光下仿佛流淌着内敛的光华。他第一次觉得,这张琴,不再仅仅是一件乐器,而是一个沉默的、装着无数故事的生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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