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婆娑,筛下细碎的晨光,在守祠小院斑驳的青石板上跳跃。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清新,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苦香,试图驱散那场大火留在人心底的焦糊阴影。
何济靠坐在窗边一张铺了厚厚软垫的竹躺椅上,身上搭着薄毯。脸色依旧苍白,眉宇间带着大病初愈的倦怠,但那双总是带着点痞气笑意的眼睛,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亮。他右肩的绷带换成了干净的细麻布,隐隐透出药膏的清苦味道。阳光落在他眉心的位置——那道细微的血色裂纹并未消失,反而像凝固的熔岩,在光线下透出一种内蕴的、不祥的暗红,成为昨夜那场惊天动地反噬的永久烙印。
苏明雪坐在离他不远的一张矮竹凳上,姿态依旧带着世家千金的清冷端方。她手里拿着一柄小银刀,正低着头,异常专注地削着一个水灵灵的秋梨。冰雕般的侧颜在晨光里显得柔和了些许,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眸中深藏的情绪。她动作很稳,梨皮被削成一条连续不断的、近乎透明的淡黄色薄带,垂落在她月白的裙裾上,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她将削好的梨仔细切成小块,放在一个素白的瓷碟里,推到何济面前的小几上,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喏,润润嗓子。”她的声音清泠泠的,没什么起伏,却少了往日那种拒人千里的冰寒。
何济看着那碟码放整齐、晶莹剔透的梨肉,又抬眼看了看苏明雪低垂的眉眼,嘴角习惯性地勾起一抹痞笑:“苏大小姐亲自削梨?啧啧,这待遇…小爷我是不是该去祖祠里给祖宗们磕几个响头,感谢他们显灵?”
苏明雪削梨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没接他这茬,只是用银刀轻轻点了点瓷碟边缘,发出清脆的“叮”一声,意思很明显:吃你的。
何济嘿嘿一笑,也不客气,用左手(右肩伤着,还不利索)拈起一块梨肉丢进嘴里,清甜的汁水在口腔炸开,带着一丝凉意,滋润着他干涩发痛的喉咙。他舒服地眯起眼,故意发出夸张的咀嚼声:“嗯!甜!比桃源镇老王头家那酸掉牙的秋梨强一百倍!苏大小姐果然慧眼识梨!”
苏明雪依旧没抬头,只是耳根处悄然泛起一丝极淡的粉色。她拿起另一个梨,又开始削,仿佛削梨是此刻唯一能让她保持平静的事情。
就在这时,院门被轻轻推开。
林青萝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药碗,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好了许多,那双明亮的杏眼在看到何济时,瞬间漾满了毫不掩饰的喜悦和担忧。她穿着一身干净的青布衣裙,头发简单地挽着,几缕碎发散落在颊边,更添几分我见犹怜的柔弱。
“济哥哥!药煎好了!快趁热喝!”她的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特有的活力,驱散了小院里最后一点沉郁。
何济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几分:“青萝?你怎么起来了?老太太不是让你多休息吗?”语气里带着关切。
“我没事啦!躺得骨头都软了!”林青萝快步走过来,将药碗放在小几上,浓郁苦涩的药味立刻弥漫开来。她看了一眼苏明雪削好的梨,又看看何济,眼中带着点小得意,“济哥哥先喝药!喝完药才能吃梨!不然药性冲了可不好!”
“行行行,听你的,小管家婆。”何济无奈地笑笑,接过那碗黑黢黢、散发着恐怖苦味的药汁。他深吸一口气,捏着鼻子,如同壮士断腕般,仰头“咕咚咕咚”几口灌了下去!苦得他整张脸都皱成了包子,呲牙咧嘴,毫无形象可言。
“噗嗤…”林青萝被他夸张的表情逗笑了,连忙从小几上拿起一块梨肉,直接塞进他嘴里,“快!压压苦!”
何济被塞得唔唔两声,连忙嚼着清甜的梨肉,好半天才缓过劲来,苦着脸抱怨:“我说青萝,你煎药的手艺跟谁学的?这黄连是不是放了一斤?想把小爷苦死继承我的蛐蛐罐吗?”
“胡说!”林青萝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脸颊微红,“这是老太太亲自开的方子,最是对症!良药苦口利于病!济哥哥你忍忍嘛!”那娇嗔的模样,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
苏明雪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两人互动,削梨的动作不知不觉慢了下来。她看着林青萝自然而然地靠近何济,看着他俩之间那种毫无隔阂的亲昵,看着何济对着青萝时眼底深处那份不同于痞笑的温柔…冰封的心湖下,一丝难以言喻的涩意悄然弥漫开。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将手中削好的梨肉默默放进另一个空碟子里,推到何济面前,然后起身。
“我去看看药炉的火候。”声音清清冷冷,听不出情绪,转身便朝小院角落临时搭起的药棚走去,留下一个清冷孤绝的背影。
林青萝看着苏明雪的背影,又看看何济,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她咬了咬唇,重新在何济身边的矮凳上坐下,双手绞着衣角,沉默了片刻,才低低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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