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响不同于商旅车马的嘈杂,也异于中原军队的马蹄。
蒋止戈最先警觉起来,霍然起身,手不自觉按在腰间,目光锐利地向声源处望去。
沈镜夷随即缓缓起身,抬眸望去。
苏赢月亦向那声响处望去,只见一支身着异服,约莫三十余人的精悍马队,缓缓出现在官道尽头。
她顿时心下了然,这队伍大抵就是吐蕃使团。
三日前,苏赢月从外祖父和沈镜夷那里听说吐蕃欲与宋修好,已遣使来宋的路上。
那吐蕃使团中没有喧闹的驼队,没有堆积的箱笼,只有偶尔响起的马嘶声和人安抚马的低沉喉音。
苏赢月一眼便瞧见队伍中那三匹体型高大、结构匀称、远超中原马的良驹。一匹一身纯白,皎洁如雪;一匹浑身枣红,烈焰般耀眼;还有一匹通体如墨玉。
三匹良驹在驭马师的牵引下,踏起汴京郊外的尘土,成为一道鲜活又极具异域风情的风景线。
“好马!”蒋止戈脱口赞道,灼灼目光黏在马匹身上,“肩高约五尺七寸,蹄腕粗壮,这等筋骨的良驹,若是我能骑上……”
沈镜夷看了他一眼。
他自知失言,轻咳一声,可目光依然热切地望着那良驹。
沈镜夷略一凝眉,声音温沉道:“吐蕃使团竟比信函中说的早了两日。”
“早了就早了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张悬黎直言。
“这干系大了。”蒋止戈声音略急。
苏赢月见此时的官道上,除了些许驻足观望的百姓,不见半个礼部或鸿胪寺官员的身影。空荡荡的接官亭下,唯有那三十多名的吐蕃使团勒马停下。
她顿时眉头微蹙,这干系确实大了。外邦使团到来无人迎接,这是极大的失礼。
若处理不当,便是折损我朝体面,更可能寒了远人来归之心。
苏赢月看向沈镜夷,刚要开口,便听他沉声道:“休武,速去通知鸿胪寺,就说吐蕃使团已至西郊,请他们即刻按照规制出城迎接。”
“好,我这就去。”蒋止戈没有丝毫拖沓,转身便走,几步便至拴马处,解缰绳,翻身上马,便绝尘而去。
沈镜夷看向张悬黎,“护好你月姐姐。”
张悬黎点点头,“表哥,你要去哪儿?”
沈镜夷没有回应她,目光看向苏赢月。
他还未开口,目光流动间,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苏赢月看着他,略一犹豫,上前一步,抬手给他整理了一下并未有任何褶皱的常服。
沈镜夷未料到她有此举,身体陡然一僵,片刻后才垂眸看向她。
苏赢月抬眼,目光略有游移,轻声道:“你去吧。”
“好。”沈镜夷温声回应。
他转身,神色从容地向着那孤零零的吐蕃使团走去。
“玉娘,我们也跟去那近处瞧瞧。”苏赢月回头对张悬黎道。
沈镜夷没有穿官服,身边也无依仗,此刻他只是一个寻常人士。
苏赢月在恰当的位置站定瞧着他,见他走到一个距使团恰到好处的位置,一个既不会显得唐突,又能让对方看到,而后站定,对着那使团中央的正使拱手欠身。
而后春风送来他清朗温和的声音,“诸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京城在望,不若先行下马,在汴京春色里赏玩歇息片刻,稍后自有官员前来相迎。”
沈镜夷没有表明身份,此刻他只是汴京一个知礼守节的士人,对外邦来客表达最基础的善意。
那吐蕃正使似能听懂沈镜夷的话,闻言神色意外,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旋即翻身利落下马,抬手抚胸还礼,用略带口音却流利的汉语回道:“有劳这位先生,是我等来得太急切了。”
沈镜夷微微一笑,自有一番清雅风度,“贵使言重了,骏马疾驰,难抑千里之足;良有相见,恨不能缩地即到。足下疾行如风,可见心诚,我朝欣喜尚不及。”
而后,他看向那三匹良驹,巧妙引开话题,从良驹的毛色、骨相到耐力,言辞内行又真诚,吸引了所有吐蕃人的注意力,也消融了方才的尴尬与不快。
他以一己之力,临时撑起了一片不失国体的从容气象。
他挺拔如松的身姿,立在那里,言笑温和,周旋期间。苏赢月瞧着一时失了神。
这种临机应变,于无声处化解风波的本事,不是谁都可以的。
她想着垂眸,看向自己手心微微沁出的薄汗,一时分不清是担忧紧张所致,还是什么其他难以言喻的情绪。
“月姐姐,我和你说,我表哥啊,真是……”张悬黎语气中充满嫌弃,“从小就能言善辩,黑的能说成白的,死的能说成活的,这本事,真是一如既往,一分没丢。”
“是吗?”苏赢月略微惊讶,“他这也不是瞎说啊!”
“反正很能说就是了。”张悬黎道。
苏赢月微微一笑,是挺能言善辩的。但在她看来,他的能言善辩从不是什么巧言令色,而是乱云渡水的从容与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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