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棚一侧,已经有孩子跨着小腿唱起童谣:
“谁是盟主谁先行?
白马渡河看谁骑?
孟德铁面刘郎仁,
本初宽厚不下泥。”
句子简陋,调子滑稽,却极好记。
唱的人一多,近营边巡逻的士兵先是笑,后来不笑,面上悬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孔融闻之,苦笑着摇头:“市井之声,最不可小觑。”袁绍在帐里听了两遍,面色忽青忽白,一甩袖子:“把这些娃驱散!”
亲兵出去,驱散了这一拨,到了另一拨,童音又从另一处灌进帐来,像打不住的风。
井边挑担老的哀叹更有力。他们远远看见旗,就慢慢靠近,看见衣就低声相问:“冀州仓谷,不知归谁?”“徐州借与何人守?”说话的人少,说话的方式却像老雨点一样,轻轻拍在心尖上。
市酒摊边最闹。
卖酒妇人一边舀酒一边说话,话不冲撞,只在句尾轻轻一挑:“孟德铁面,法不阿人;刘郎仁心,舍身为民;本初宽厚,爱才如命。”三句并列,本是夸,也像割。曹操营里来喝酒的兵先是点头,后来笑,笑得露出一点怯;刘备营里的人一面觉得有光,一面觉得热;袁绍营里的人把碗放轻了,似乎怕砸出声来。
入夜,风更紧.
‘假符联络’如落叶一般飘在诸帐之间。
有人拾起,低声道:“是‘盟主议’。”有人顺手添了三笔:荐某某为盟主;有人写“推袁本初”;有人添“曹孟德”;有人干脆写“义帅刘备”。不署名的字越堆越多,越堆越像一堆燎人的草。
半夜时分,袁绍帐内有人呈上几张,袁绍看完,心里像被塞了三团棉,又像被刀尖轻轻挑了一下。他冷笑一声:“谁写的?”没人答。因为人人都在写。
——
第三日午刻,刘备带着关羽、张飞至粥棚前致谢。他身上仍是素袍,衣襟下沾着泥渍。张辽笑迎:“玄德公来得正好,今日多熬一锅‘老弱汤’。”
刘备拱手:“恩泽在民,备不敢居功。”他说着,忽然停住。几个孩童从人群里绕过,边跑边唱:
“谁是盟主谁先行?
刘郎仁心请先行。”
张飞眉头一挑,便要斥,刘备伸手压了压。他看向张辽,苦笑:“这童谣,伤人。”
张辽拱手:“伤得是他们的心,不是民的胃。”他侧身让开路,“玄德公莫怪,灯下之‘义’,一半写你名,一半靠我们做。”
刘备一怔,抱拳沉声道:“愿共做。”
那一刻,他眼里的亮与红交织了一瞬。陈宫站在敌楼遥遥看见,低声道:“此人可借不可尽。借尽,则折。”吕布淡淡一嗯:“不尽。”
同一时刻,曹操站在土坡看风。
荀彧在侧:“童谣起矣。”曹操不答,只从怀里摸出那张无字之笺,在指间折了又折,折成极小一个角,放回胸前。
他的眼里照着远处的一盏灯,那灯很稳,稳得像某种秩序。他忽然道:“让戏文班唱两出戏,一出《宰相门生》,一出《两造对案》。”
荀彧会意,微笑:“以戏破戏。”
——
当晚二更,陷阵营出动。高顺亲行,黑甲无声。
沿袁术粮道“空仓惊”一次:不夺一粒米,只把“承运印”移到袁绍账册上,把“本初”旗嵌一寸于草垛之间。
押粮小吏回营对账,汗下如雨,嘴唇发白,匍匐于地。一夜之间,“谁动了我的印?”成了淮南营里最烫手的问题。
袁术发怒,踢翻了两张案,脚指撞到案角,痛得龇牙咧嘴,越发红了脸:“是袁绍!是他!”
袁绍那边也不好过。白马义从不知从谁口里听到“白马渡河看谁骑”,有人笑,有人冷笑,公孙瓒心里像被人把老伤疤挑开。
他半夜披甲,骑马绕营,心里打定主意:明日请战,不为董卓,只为旗与马。
孔融与鲁肃在帐边对饮,远远听见童谣,叹息:“天下患不在贼,在心。”鲁肃捻须:“心不一,名不明。名不明,兵不听。”
这夜里最难受的,是韩馥。冀州仓谷的那一口井,叩问的人尤其多。
他睡不稳,梦里看见自己抱着一口巨大米缸,米缸上写着“冀”,缸底漏了一线米,怎么堵也堵不上。他惊醒,满背冷汗。
——
第四日,风越吹越大。陈宫收得回报,挨个写下短评:“本初面薄,术愎,瓒自矜,玄德受光,孟德藏锋,韩馥心怯。”末尾他写了一句:“火候可到七分。”
吕布看毕,只说:“再添‘耻’。”
陈宫点头:“臣请布‘耻’于三处——一,‘旌旗不整’;二,‘兵器蒙尘’;三,‘马不下泥’。皆小事,却动脸面。遣人夜里以清泥抹袁本初近卫旗脚,明晨日出,旗脚污黑,洗之不去;遣人藏灰于某营兵器架上,晨起取刀满是灰;遣人于白马义从营地前挖半寸小沟,雨过泥泞,看其马是否下泥——若不下,谣起‘不下泥’。”
吕布笑:“去吧。记住——不伤人,不毁器,只动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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