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过三更,晋阳的义灯仍亮。风从北原来,吹得法牌黑底上那几行白字更直,像一把把插进土地的短剑。城西鼓楼下,军更与铜漏换声,一滴一滴,像在数一座城的脉动。
陈宫伏案而坐,烛火不跃,他的眼里却有光——那是从并州一路生长出来的光:灯、牌、券、斩台、互济,像五根筋,把一州的骨肉牵起来。
“主公。”夜行校来报,声音低却稳,“长安诏书东传,言并券非礼,义灯非制,斩台非职;又有太原旧族联名,欲‘奉诏纠并’。”
“高门要动了。”陈宫把竹册合上,抬眼看窗外,“越是旧的,越怕亮光。谁领头?”
“太原郭氏、上党韩氏,附以河东两家。合甲仆三千,闭门屯粟,夜里有人撕牌、掀灯,言‘并州乱政’。”报者顿了顿,又道,“郭氏门下有客,号称得相国亲笔。”
“名来压法。”陈宫轻笑,笑意不温,但稳,“照章行‘三帖’:一请灯;二请牌;三请券。请其照灯对印、于牌下对理、凭券对账。三帖三次,至日出,仍拒,则行法。”
“诺。”夜行校退去。
他一退,张辽从影里出来,长揖:“宫,郭氏门阙高,门下养客勇悍。小心。”
“阙高?便在门口立一盏灯。”陈宫把笔往砚里一按,“灯照到哪儿,哪儿就是‘界’。越界者,斩。”
**
太原城外,郭氏祖居在一片低缓的台地之上,门阙高大,兽吻雕得牙齿毕露。门楣上“太原郭氏”的四字金漆被夜露打得发黑,仍自负光华。门外的照壁画着麒麟出云,墙脚却新堆了土囤,囤口盖着青毡,毡下是米,是救命的冬天。天未亮,门内灯火已烫,人声低,甲光隐。堂上坐着三五个身着绣衣的长者,面色或黄或白,眉间俱有怨色。
“并券简陋一纸,也敢压我旧礼?”主位上郭老翁捋须,冷笑,“司徒府远,晋阳近。我们不动,他们就以为我们怕;我们一动,他们便知高门还在。”他话落,一名门客递上一道白绫,“相国李某所书,禁并券、毁义灯,违者按假制诛。”郭氏重重一点头,“有此名在,天下莫不从。”
又有人道:“并州三帖到了。”他把三枚素木小牌递上,牌上: 请照灯、请照牌、请照券,字刚劲如刀。郭氏把牌摔到案上:“笑话!灯照我郭氏?牌压我郭氏?券比我郭氏帐?关门,闭营,看他敢如何。”
城门并不开——却有一盏灯,在门槛边静静立起。牛角罩光,火芯像一粒金米。灯一亮,门内外都静了半息。郭氏家丁骂:“谁立的?”门外答:“并州法。”骂者举脚欲踢,踢不到,脚腕像被什么无形之物轻轻按住,麻了一下,便不敢再动。家臣们相视,怒火在瞳孔里乱滚。那盏灯不动,灯下早有法牌,黑白分明,四行字轻,却重。
第一帖入门未获应,第二帖贴在照壁,仍被人一把撕下。第三帖送至堂上,门客把帖抖进火盆,火焰咬上木片的一瞬,外头斩台边黑旗微颤——夜行校在看风。陈宫算到第三帖会毁,已令工械校在门外铺好软渡,令夜行校布好铃场,令法度校摆好竹册,令陷阵营把斩台置在阙阴。他不急杀人,他先“立界”。
“时辰到。”他看着铜漏最后一滴落下,起身,“告之:日出后,三问礼;问毕,不服,行法。”
**
日将出,东天微鱼肚白。吕布骑至郭氏门外,不持戟,玄披束风。他在斩台边立定,目光先落在那盏灯上——灯心安稳。他沉声:“三问礼。”
第一问:“郭氏守券乎?”竹册摊开,互济之路来往之券排作蛇阵,郭氏粮出多少、收多少,清清楚楚。郭老翁冷笑:“天下粮仓,姓郭,岂能与你小小‘并券’对帐?”
第二问:“郭氏守牌乎?”法牌四行,前日夜里有人撕,今日清晨有人踩,证据俱在,鞋底泥印与门内院石上残泥对成一线。堂中静,只有火盆里炭裂“噼”的一声,“名在”,心却虚。
第三问:“郭氏守灯乎?”灯立三更,门内三次出手,第一次欲覆,第二次欲踢,第三次欲偷换灯芯为腊。夜行校将“影灯芯”取出,白纱内牛油未干,腊油藏于袖。“越线三犯,越法三条。”陈宫收扇合掌,温声而坚,“礼问已毕,法行。”
郭氏长子勃然起身,掣刀欲劈,“你们这些乡法,怎敢压我诏书!”他手中刀才过腰,门外铃场“叮”的一声,一道影子贴他刀背而入,拦住手腕。他力道难收,刀尖偏,劈在案几角上,“喀”的一声。吕布眼皮不抬,淡淡一点:“越线。”
越线,便入刀。高顺一步出列,沉声:“按法、按条、按械。”他不拔戟,只手一挥,陷阵营分成四楔,楔头并不冲人,先“钉”向门闩与垛口,钉住能发乱之处。张辽则带弓骑校绕至侧翼,按下两处小门的闩,截住可能逃出的家丁。工械校的人早把“软渡”铺在青石上,家丁的靴子踩上去,声全被吞。焦万站在灯旁,一只木杵横手,像个看热闹的老汉,眼睛却比灯亮——谁的手越线,谁的脚偷近,他一敲,轻轻的,像敲在每个人的脸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