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号角短促,百骑如来时之疾,风一般卷回门内。高顺后阵收拢,把拒马一推,铁蒺藜一收,门外泥路又露出未被扰动的表皮,仿佛刚才的血和肉从不曾落在其上。门楼上的箭手最后一排羽矢送出,钉在敌阵的退路上,刺耳的尖叫被晨风刮碎,散作雾的一部分。
黑帐中,郭汜脸色一沉,指节掐得发白:“好硬的钉子。”
李傕却不急,他盯住那颗被抛回来的头颅,嗓子里滚出一声极轻的笑:“不是樊稠。”他伸手一招,亲信把头颅捧来。李傕看了一眼耳垂上的刻痕,低声道,“是樊稠的副都尉,姓马。”顿了顿,刀疤抽动,“樊稠有意避锋。他……在想什么?”
郭汜哼了一声:“他在想他自己的命。”
两人对望。阴影里,一个文士模样的人悄悄垂下眼,袖口藏着的一张薄纸贴在腕上,汗沁得纸边起了毛。纸上一行小字:——“赤第营中,不同一心。”
……
同一日巳时,武威西南五十里,一处叫“柳谷”的狭长峡口。风从峡口灌过来,夹着西域干盐的味儿。崖畔的白杨叶翻上来都是银,草地上散着羊骨与被风吹干的马粪。
李儒披一件青布短褐,腰间挂着一柄无锋短刀,衣冠整洁却无一分贵气。他坐在驿亭阴影下,手里捏着一只粗瓷杯,杯中茶已凉。他对面坐着一个面上有细细刀痕的羌胡老者,肩披白氆氇,身后立着两个年轻壮汉,眼睛像狼。
“你说你不是凉州官,也不是长安使者。”老者吐出一口浊气,“那你是什么?”
“我只是一个替活人说话的人。”李儒微笑,手指在粗瓷杯沿上描出一个小小的圆,“替凉州的活人,也替关中的活人。”
“活人?”老者眯眼。
“死人的话,你听得够多了。”李儒将杯搁下,“比如董卓。他生时,让你们给他送马、送粮、送儿子去当兵;死后,还要你们为他报仇。你们报仇,便要再送马、送粮、送儿子。死人的嘴,不会闭。”
两个年轻羌汉怒目圆睁。老者伸手一按,压住他们躁动的肩骨:“你说的活人之言,是何言?”
“凉州重生。”李儒一字一字,“董卓之死,不是凉州之亡。谁告诉你们,董死凉州就绝了血脉?错。董死,旧债一笔勾销。谁与他一伙,谁的恶名散尽;谁受他拖累,谁的枷锁卸下。凉州不是董卓的凉州,凉州是凉州人的凉州。”
老者眼里微微一亮,又立刻收住,粗声道:“长安人说话,都有糖衣。你既非官,何以代表长安?”
“我是替你们衡量一桩买卖的人。”李儒笑意更淡,“买卖很简单:长安不取凉州一寸地,不派一兵一卒驻你们城,不夺你们的盐井与马市。你们不入关,不掳掠三辅,不为董氏余孽出头。各安其域,三月而观。三月后,关中若安,凉州自往关内设市,与三辅互通盐铁。若关中不安——那是我们的死,不是你们的。”
老者“嘿”的一声:“好大口气。你凭什么让我们信?”
“凭你们自己。”李儒忽地伸出一根指头,点在老者胸口,“活人。”
他又抬手,轻轻一挥,后方小径上一个窄肩瘦背的人影无声走近,递上一封信。封口用黄泥封固,封上印着一个小小的戟形印痕。老者没有接,李儒点头,让那人退下,又从袖中取出另一封,封泥是青的,上有一个小小的火字。
“这封是给金城马公的。”李儒晃了晃,“说关中愿以盐换马,愿以谷换革,愿以三辅商旅的命,换凉州少年远离兵甲三月。”
“这是给谁的?”老者盯着那青泥信,“火,又是何意?”
“韩遂。”李儒淡淡笑,“火性烈,言简意赅。他比马公更急,急着要一个姿态,让部众知道他不是董氏的尾骨。”他说到这里,目光忽然落向远处草坡,“还有一封,是给一个不愿露名的人。封泥不在信上,在他心上。”
老者静了很久,老得像石头的眼睛里,慢慢有一点点湿意。那不是感动,而是被风吹出来的水。他叹了一声:“你这话,自相矛盾。”
“何处矛盾?”
“你说你替活人说话,又说有一封信封在死人心上。”老者冷笑,“死人心上,封得住?”
李儒也笑:“封不住。”他收起两封信,站起身,向远处的天行一礼,“所以我只说第一句话,余下的,让诸位自己说吧。”
“哪第一句?”
“凉州重生。”
老者的指尖抖了一下。两个羌汉对视,卸下了半寸的戾气。驿亭阴影里,李儒转身,步子稳,像每一步都踩在看不见的棋盘上。
他走到谷口出口的那丛矮柳边,停了一停。柳叶哆嗦,落下两三片,贴在他的肩头。他没有拂去,仿佛要带着这一点风的寒意去见下一个人。
“第一策。”他在心里低低念,“先让‘州’和‘人’分清,再让‘人’和‘人’分清。”
他把袖口拉了拉,露出腕上缠着的一圈细黑线。那是陈宫交给他的“鸩线”,线头藏着一粒极小的药丸:事不可为时,咬碎。李儒笑了一笑,把袖拉回去,像是把生与死也一并塞回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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