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方透,泾水南岸的薄雾尚未散尽。
营地外朔风猎猎,旌旗在雾里时隐时现,仿若一群伏着的兽呼吸均匀。
军号未起,营中却已有人自发列队,把甲片掸拭得铮亮,把靴底的泥刮得干净——昨夜咸阳南渡,军无惊,无扰,众将士虽倦,反而像一块在火里淬过又入冷水的铁,筋骨愈发紧实。
金鼓三通,营门开。校尉击木呼号:“将军点名,论功行赏!”声音一落,营中一片肃然。陷阵营为左翼,张辽所部为右翼,辎重与军医列中,市巡营与“鹞子”伏弩队列后,两行民夫队杂于其间——他们不是兵,却在昨夜东市与曲江之役里,扛水囊、拉绊索、救伤者,一样立了功。
吕布披玄貂短裘,腰间垂狮环,盔未戴,发以素带束后,骑红鬃马自中行缓缓而出。刀不出鞘,只在鞍旁静卧。风把他的裘角扬起半指,露出铠里隐线,若有若无;他按着马鞍,眼光一寸寸扫过阵列,像匠人验刀锋,既不多语,也不作色,然而每人被他看过,胸口仿佛便踏实一寸。
陈宫徐步随行,怀中抱一册皮封竹简,封面以朱书四字:“军功格目”。他立在旗下,示意司簿吏揭其封,朗声宣读:“论功行赏,以三等九阶。上功:破阵、斩将、守门、断桥;中功:诱敌、救护、缚将、断粮;下功:严纪、不扰、先登、殿后。凡军士有名有实,司马记之,司簿刻之,赏以缣帛、甲械、马匹、田券、生口赎免不等;凡伤亡,给恤粮恤银,名入英名簿,三月后立碑玄武门侧,书而拜之。”
众军齐声应“喏”,声浪如合围之鼓,压住风。
陈宫先朗一名:“陷阵营都督——高顺!”言落,高顺一步出列,抱拳不拜。军中有一种奇特的静,像握在手心里的一枚铁丸,沉而暖。
“玄武门血战,陷阵三列,半步半步,胜十里之势;曲江小塍,瓮口之缝,守而不乱。是为上功。封‘陷阵都尉’,赐麾‘黑龙牙’,帛百匹,马十匹;陷阵营为常设,列并州正军,给兵三百,补员不时;下设三曲、每曲四什,什长自择;恤亡者家,米二十斛,布二十匹,三月后加谷。”吕布声音不高,却字字落在甲与骨上。他伸手,从亲随托盘中取出一柄小小的牙形黑旗,亲自交到高顺手中,“从今日起,‘陷阵’名正言顺,旗在,人不退;旗亡,人断首。”
高顺接旗,指节微紧,“陷阵在,城在人。”他不谢赏,只报军誓。
“张辽!”陈宫再呼。张辽自右翼迈步出列,刀仍佩腰,额角微汗,显然先巡过营。
“东市夜诱,不焚一屋;泾阳粮队,三十车入城;便门之列,殿后不乱。是为上功。封并州中郎将,赐银甲一副,良马八,帛八十匹;所部三百为‘迅锐队’,给弩给钩,不时精练;护粮‘军司’一人,择地放回,以示我军法度——‘刀快而不滥,义立而不纵’。”
张辽抱拳,笑意克制,“谨受命。‘迅锐’敢为枪锋之脊,陷阵为其刃。”
“市巡营——伍伯、屯长赵贺、马三、韩五!”陈宫转而点名。那四人衣甲并不崭新,肩后还挂着昨夜浇过水的麻绳。众军望去,忍不住露出笑意——这是昨夜屋脊上掀水囊的汉子们。
“东市收摊清巷,水囊挂屋,不焚,不掠,诱敌于市心而不伤民。是为中功。赐帛各十匹,钱三十万,许市巡营增募百人,分守三坊五巷;凡有军扰民者,得执榜斥之。”
四人齐声应,马三忍不住搓了搓手背,“这手还烫”,旁边军士低笑,目光却敬。
“军医署——主医荀广、庖丁李栾、担架队王二!”陈宫口风一转,点到医与庖,诸军皆稍一愣,随即齐齐抬头。昨夜英名簿里记的,不止斩与缚,更记着救与承。
“玄武门下救伤一百二十七,曲江瓮口中救回伤者二十六,皆不亡。是为中功。赐药材银三十两,布十匹;担架队王二于乱中单肩抬出陷阵营伤者三人,背箭二,未弃,是为‘军心之脊’——赐钱二十万,免今年征粮。”
王二原是个民夫,闻言反而慌了,连连摆手,“小人何功之有?”吕布看他一眼,目光里有一瞬极轻的软,“抬得住血,便是功。”
“至于低等之功——守纪者,凡三日无一扰,且自劝有功者三十余。此等不可不奖,赐盐半斤,酒三盏;此酒非作乐,作戒。”陈宫笑了一下,“戒的是‘功后失纪’。赏,不是放。”
“遵令!”市巡营与各部校尉齐声。
吕布抬手,示意司簿吏把英名簿拿上。他亲自翻阅,指尖落在三行姓名上:“陷阵营陈虎,玄武门前行损踝不退,刀断一;并州弩手梁生,曲江射倒弓队首,矢三;市井少年尹三,在屋脊传火引,火不溢——三人皆赐。陈虎,赐马一;梁生,赐弩一;尹三,赐银十两、免徭一年,并送其母米三斛。”
人群里一个十五六的少年怔了怔,被推下前去,跪得哐的一声,他母亲隔在人堆里掩面。吕布看着他,淡声道:“你不上阵,却在屋脊。‘守城’,不尽在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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