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门侧,太学偏门今日仍未大开,门额下却多了一块不大的木牌,上写“公议籍启”。几个诸生悄悄在旁边的桌上写下自己的名,寥寥数笔,一位祭酒老泪纵横,不知是因“启”,还是因“别”。
他忽而看见王允从人群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经过,王允只微微颔首,连袖都未摆。他刻意学着陈宫的做派——把“重要”藏在“不过如此”的身段里,免得让这座城再受一次被“气”而非被“理”的震荡。
城头,杨公屈臂持剑,剑仍在匣。陈宫向他一揖:“剑在匣,是用;剑在手,是威。今日当用,不当威。”杨公颌首,“不滥。”陈宫立在城砖上,目送队列向泾水方向绵延,像看一条起了风的河,在泥土深处换了新水。他低声:“三月,从今天算起。”
北市口的清凉寺,李儒推窗半掌,窗外风寒,寺钟未响。
他摆弄一柄无锋短刀,刀背光滑得能映人。他看见榜下的行人、看见队列的脊梁、看见城头未出匣的剑、看见那一袭素裘骑影像一笔极淡的墨划过晨色。年轻的“鸩”人伏在廊下,低声问:“先生——写,还是等?”李儒含笑不答,伸出一根指头,在桌上点了三下:第一下,是“写”;第二下,是“等”;第三下,是“借”。他今日既不写,也不等,他借——借风,借他们的“约”。他合上窗,拿起一封署名书,只有四字:“愿守三月。”他把这封书封好,却不投。等风再大一点,他才放。
……
泾水南岸古渡。昨日搭起的牛皮囊与浮筏尚在,水面被晨光拢成一片静金。军行不断,辎车先,伤者次,陷阵营居中行成一方稳砚,迅锐队在外沿斜着绕,像匠人手里随时腾挪的刀背。
军医署的担架队在渡口一字排开,王二把背带往肩上一勒,下颌夹住带子,双目如钩——那是他在玄武门下学会的一种“咬命”的姿势。
渡口土坡上立了三杆短旗,旗上各写一字:行、守、安。旗不过三尺,却像把三枚钉打进这条路上每一处泥里。
陈宫拿着竹筹,把“八事备国战”的点子又点了一遍:仓、甲、马、道、营、间、药、民。每点一遍,他就让吏目跑一处。这不是在营里画图,这是在路上画图,把图画在每个人的手里、脚下、心上。
午后,风温了一线。前锋跨过咸阳的界碑,一片平畴像翻开的册页,沟渠尚枯,土色润黑。吕布举目看去,云脚低低,像屋檐压下来,他忽然想到并州的冬日、想到大小寨场里的腊汤与霜刀。他心里某一处柔软的地方在此刻轻轻动了一下——不是软弱,是记得:走,才有回;回,才有家。
“将军。”张辽策马并辔,刀挂鞍侧,笑未全展,“咸阳南渡毕,三十车粮已分,三处小营立了两处。再行三十里,可达泾阳南。”
“好。”吕布目光越过他,看见更远处地平线一抹浅青,“文远,‘三息’记着——斜插、斩旗、夺粮,三息成,不缠斗。”
“谨记。”张辽收笑,刀背在掌下轻轻一转。他知道,自己这口刀要快,但快而不乱,锋靠“脊”。
“高顺。”吕布回首。黑龙牙旗在风里抖了一下又立稳。高顺策马到近前,神色如旧,“在。”
“半步令,传;黑龙牙,守。”吕布顿一顿,“夜里,不扰。”
“谨遵。”高顺应完,忽加一句,“玄武碑下,空格已留,待三月后补刻‘不扰’二字。”
吕布看他,目光里掠过一丝近乎看不见的笑:“好。”
军行再启。路过一个小小的村落,村头新挂的“军政并行程牒”还未被风吹直,乡老带着一群小娃站在树下,举着柴棒却不敢高声。
市巡营有人拎着榜架过去,远远一拱手,把榜挂好,退后三步,抬手示意:“扰民者,可执此榜斥;军有犯,持此榜往营门报。”乡老点头如捣蒜,眼里放光——他这一辈子未曾拿过能约束手中持刀甲士的东西,今日拿到了,且是一张纸。纸比刀轻,轻得像竹叶,轻得能飞;但纸在阳,轻里便有重。
傍晚,营于泾阳南。三小营合一处,帐如半月抱一口火,火不盛,盛则扰;火不绝,绝则寒。“定心阵”在黄昏里再演一次,百人一组,三息静默。
风从阵的缝里穿过去,像有人在弹一口巨钟,钟声不响,纹在地上却微微动。陈宫站在阵外,袖里铃线环腕轻轻一弹,像在合拍。他低声道:“以‘阵’写‘字’,以‘字’养‘心’。”
夜半之前,军中简议。“三辅六法”再清一遍:一、‘昼不宿’——白日不停留,避免与民争市;二、‘夜不扰’——夜深不敲门,不借屋;三、‘榜先行’——榜先于兵到;四、‘文互检’——军报与尚书台互验;五、‘罚必公’——罚在军前,公诸榜;六、‘功必名’——功在民前,名不虚。吕布听完,只加了一句:“‘行’之外,再添‘忍’——忍一口气,换一路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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