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鼓!断绳!夺令!”高顺的声音从盾墙深处传来,不高不低,像把四块石头依次丢进井里。话落,巧营从两侧石缝里“生长”下来,倒挂飞檐一般,一人抹泥,一人挑线,一人走刀。鼓棚里的鼓手忽觉鼓面沉了一绵,想重击以激其音,刀背却像不经意从鼓边掠过,把鼓皮与框之间那道极细的胶口撩出一条毛边。鼓音顿然哑了一层。铃绳双扣被麻丝悄悄缠出半扣,铃声从均匀变成一长一短,听者不觉心口发虚。某校尉腰间令箭“叮”的一声,像被蚊咬那般轻,等他伸手去摸,已然空了。
“角——”高顺左手举盾,右手平矛,脚下不急不缓前移半步。那半步踩在泥里,正好踩进前一人留下的脚窝。盾底铁钉“嗒”的一声,咬住地。整列随之“呼”地一合,像鱼鳃一张,谷道立刻窄了一寸。西凉兵猛撞如潮,盾墙不腾不闪,只微微下压,压得人胸口憋痛,斜斜的矛尖从盾缝里探出,再收,像蛇吐信。第一排矛刺马胸,第二排接着取人腹,第三排再取喉。高顺不喊杀,他只吐令,一字一顿,字字落在“物”上而非“人”上:角、门、鼓、绳、令。
侯裨是个硬骨。他见队形一时打不过,便侧身取“壁角”穿插,以枪“尾摆、身挪、腕抖、锋点”的四法连破两面小盾,第三枪直探对面矛手喉间。那矛手面甲下眼光不动,矛尾忽然向下一顿,恰恰磕在侯裨枪干第七节。枪身微颤,锋偏半寸,矛锋同时上挑,从侯裨马镫下掀起,侯裨踝骨一紧,膝盖一软,整个人向前扑。矛并未借势刺死他,只在他喉窝上轻轻摸了一下一寸冷。侯裨的后背一凉,心口被无形之手握住,又猛地被掷回胸腔。他一咬牙,扯声大喝:“军师——”
“香囊!”贾诩手中红绫一折,亲兵会意,从怀中掷出数十个细布小囊,囊落地即破,一股不腻不烈的花香随风翻卷过去,直扑并州旗心。那香不伤人,专取“静心”。今夜他不用毒,不用火,他要乱人之“念”。
香甫起,就像被一股更淡更冷的气味压住。那是药——陈宫预调的“反砂泥”,薄薄抹在甲缝、肘弯与喉下,香一沾便黏,再不飘进肺。列尾军士掣出小瓶,“醒木”开塞,木香与藿香淡淡一卷,像清风从人心上轻拍一下,把刚刚要浮起来的躁意按了下去。高顺在面甲下短短闭睫一瞬——五心一呼,五心一吸——再睁眼时,视野如镜。他看见“角根”的土色较浅,知谷底那点水暗暗往这边渗,脚下再挪半寸,盾底铁钉落在更坚处。整列的重量通过这一寸传入地里,像一枚钉把夜钉住。
贾诩心中一凛:香不行,鼓不行,铃不行,令亦失。三破三失,他的“中策”在这条石缝里被对手一条条拆开,拆到只剩一个空架。他想起昨夜城外路碑旁那张字——“侠与民,不与城”。那时他笑:空谈。此刻他亲眼看见陷阵营自盾墙推过,一名抱着孩子的城民模样的小吏滚进战线,惊惶躲在倒翻的粮车后。矛丛距他近在咫尺,却硬生生偏了半寸,偏得像一条细针从皮下掠过。那半寸,不是慈悲,是“律”。律一立,人心就收。一瞬间,贾诩忽然懂陈宫那行字不是献媚百姓,是“破义之钩”——他用“义”钩你,你便不能以“暴”解。
“军师——鼓不明,旗不合,便门绞盘似乎……卡住了!”便门那边传来号手的嗓音。贾诩反手敲了一记小锣,刚要差遣,耳际铃声忽短忽长,半虚半实,偏偏与新定号法“半出、全出”相撞,城内旗语乱作一团。贾诩面色微变。他知道,这不是巧合,是并州人在夜风里,提前“写”好了他的乱。
“退——护‘火、鼓、旗’!”贾诩断然。他不怕死,他怕在敌人的“线”里死。侯裨喘着气,喉下那一寸因高顺之矛贴过而生的冷意仍未散去,抱枪后挪,欲断后。高顺平平抬矛,并不追,只把矛锋在他咽上又轻轻一点,冷意更深,但仍不入,淡淡道:“回去。”侯裨心底忽然生出荒诞的荒凉——不被杀,反叫人难受。他与亲兵一拥而退,退到便门下,绞盘上缠绕的草灰细线像无形的藤把闩死死粘住,门缝既关不得,开亦不得。一道缝像伤口,裂开一点又合不上,渗出一种不见血的疼。
陷阵营不杀追。高顺抬手,盾墙像潮水退,退时不散,反在撤步间把战场残留的绳、钩、锥、破铃一把一把带走,以防他日再为敌所用。巧营顺手又把绞盘上那几道草灰线“断尾”,以免风吹粘死自己人。张辽的小鼓在最后敲了三记很短的收,像把漂浮在夜里的乱纱整理成一束,塞回黑暗。
一切发生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滚石封口——灯火睁眼——盾墙立角——三破齐下——香囊失效——令箭再夺——便门卡闩——开合“送人”。血并不多,大多被盾底铁边碾碎成泥,泥上的亮则被脚底带走,只留一些细白的骨屑与半弯的铃舌在火里冷冷发光。宛军未成溃,不少人尚能退,却谁也不敢再试那面“墙”。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