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侧两人侍立,一为荀彧,衣如清露;一为曹洪,甲如墨。荀彧低声:“主公,城中贾文和,今日多半‘合’。并州那位,陈公台心中自有镜。若以‘力’先,恐坏风。”
“孤不以力先。”曹操抬眼,眸中有线,线相当直,“孤以一言先。”
“一言?”曹洪不解。
“先收‘心’,后收‘人’。”曹操笑意极淡,跨步出帐,“你们看着。”
西冈与南野之间留了一条宽阔的空地,粥棚之烟绕过空地,直上。宛城闭大门而开小门,贾诩与张绣率二十骑自小门出,不带鼓,不拖旗。并州这边,吕布负戟而来,灰袍,袖上那道浅痕淡得几乎看不见;陈宫侧,张辽后,高顺立,臧霸怀里仍揣着那根刻了“静、藏、钩”的旗杆,旗无布,唯木纹。曹操独骑青骢,前无卫后无扈,至空地中央,一勒缰,马止如丘。四面风自他身上绕过去,绕出一个不疾不徐的涡。
“丞相。”贾诩先抱拳,“宛城贾诩、张绣,愿以南阳百姓为重,与丞相共护。”他把“降”字硬生生换作了“与”,换得自然,不滞不涩。曹操看他一眼,笑意更淡:“文和,果是你。”
他把目光移向吕布。两人的视线在空中轻轻碰了一下,又分开,像两柄刀隔着一块最好的砚石彼此试了试刃。
“并州吕布。”吕布抱拳,声音低而稳,“并州军不犯宛城一民一屋,不入城夺粮。昨夜之前之扰,皆攻旗攻鼓,不攻人。若丞相以‘义’来,并州军愿借‘义’以行。若丞相以‘力’来,并州军自守其旗。”
“好。”曹操点头,“孤来,非为城,乃为民。”
他终于开口。第一句,落在粥棚烟上;第二句,落在城门小开的一线缝上;第三句,他稍顿,把马首一偏,缓缓道:“今日并州之‘静’,武安之‘合’,在孤一言之内:——‘旧怨不问,今心是问。’”
短短八字——旧怨不问,今心是问。风像被这一线轻轻梳了一下,空地上那层几不可见的紧,松了一寸。城上、粥棚、并州营、鹰扬旗下,四处人心同时“嗒”地落了一下地。贾诩的手从袖中缓缓抽出,“白绢三分开,留一分未尽”,他低道:“我等愿‘合’。”
张绣翻身下马,单膝跪,枪横地上,枪锋向内不向外:“武安张绣,愿束部曲,受约束,不犯民,不违军。”他把“屈”与“荣”都藏在“约束”二字里。曹操一笑,伸手虚扶:“起。武安之勇,孤早闻之;今起之心,孤更喜之。”他回头,朝荀彧略一点头。荀彧已心领神会,退后一步,低声分付:“即刻传令:宛城施粥加倍,凡有出城投粥者不得勒索;武安军入丞相军籍为‘南阳义旅’,从贾军师之令,听丞相节制,但不迁其军,仍守本地。”
“南阳义旅”四字,将“降”字彻底从气里剔了出去,换作了“义”。城上有人在风里听见,原本捏紧的心指尖一松,竟在女墙后抹了一把眼。贾诩拱手,一步不多也不少:“谢丞相不辱城民。”
曹操再次转身,看向吕布。他的眼里没有先讨好,也没有先压服,就像看一块难得的石材,想着怎样雕刻才能不折其纹、不毁其润。
“吕将军,”曹操道,“并州军今行之‘禁’、所立之‘静’,孤敬。昔日凤仪亭一戟,天下闻名;今日粥棚一勺,孤更记之。孤欲借将军之‘不犯民’,为孤之‘不扰民’。——愿否?”
这是“借”,不是“收”;是“相借”,不是“强使”。吕布目中灯影更深了一线。他背后的臂弓上那道浅痕随呼吸轻轻起伏,像一条线正被风里拉直。
“并州军自为旗,自守律。”吕布缓缓道,“若丞相以‘义’合诸军,以‘法’束诸将,不以‘舌’夺‘心’,则并州军愿共守南阳之境,北不窥许,南不犯江,东西听调,唯不束甲。”
“唯不束甲。”曹操轻轻念了一遍,忽地笑了:“孤不束将军之甲,只借将军之‘度’。”他回首朝西冈举手,“许子远。”
许子远催马上前,奉上一块木牌,牌上四字漆未干:“禁掠民市”。曹操扬声:“自今日起,丞相军与并州军、武安义旅,共守此禁。违者,无问所部,军法从事。”他轻轻一抛,木牌稳稳插在粥棚与空地之间,像一道写在地上的线。
“旧怨不问,今心是问;禁掠民市,军法从事。”八字与八字,一言落地,三军有主。臧霸瞪着那块牌,忍不住咧了嘴,高顺则只轻轻点了一点头——他知道,今晚陷阵营睡得更安稳。张辽收鼓,指腹在鼓边“呲”地一擦,把昨夜余下的那点泥痕也抹平了。
礼毕,曹操以马头向南野略微一提:“并州此来,孤不设宴,不施赏,独赠一言。”说罢,他抬掌,掌心朝下,轻轻按——那是昨夜吕布在谷中用来“按乱”的手势。他按在空处,却像按在很多人的心上:“南阳之地,今日不血。两军之气,今日不散。——此功,并州居其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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