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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未到,北门外的井前空地已摆下一张大秤。秤杆亮着新刮的木纹,秤盘上放着三样东西:黑漆箭匣一只、掺了盐的灰粉一袋、从“史行”账房转拓而来的小铜印一个。秤杆中段挂了木牌四块:刀、毒、钱、法。风吹过,木牌轻轻相击,发出“嗒嗒”的响,像有人在夜里敲心。井旁立着两口小炉,一炉是陈宫的,火红中带一点青;一炉是鬼医的,火黑,火舌缩得短,像一只极毒的小兽吐信。
城上不击鼓。北门楼只燃三盏火把,燃得不高不低。城根暗处,并州新营半缨的旗沿地伏着,像一条压住风的黑线。张辽的轻骑已从山背第二折绕出去,风里有极轻的皮甲摩擦声,像在草丛里潜行的蛇。高顺站在门洞下,重刀横胸,目光看向井前,不眨。
吕布出城,未披甲,只着黑氅,颈侧白布在风里略微起伏。他步入井前,抬手把“请来城下”的回帖钉在秤旁,又在下边添一条:“三更不鼓,四更不杀;五更若来,井前秤候。”陈登持文坐在秤旁一侧,青袍肃整,笔墨俱全。
“荆人”如约而至。先是两骑探来,随后十余人缓缓散开,衣灰面黑,个个带着面帛。为首一人肩披鹿皮,腰系木珠,手里玩着一枚小铜印,印面刻“荆”,印背刻“蔡”。他远远一抱拳,声音带南楚腔,轻而阴:“将军果敢。七日不上阵还敢来秤前,这一口气,重。”
“秤前讲‘重’。”吕布淡淡,“你拿‘索命’来逼心,我拿秤来请你过目。人带来了?”
“带了。”鹿皮人一抬手,草丛里押出八人,手缚口塞,脚踝上绑着细细的麻索。吕飞在暗处一眼就认出焦二和朱小五,他胸口一紧,下意识要前移,被庞温按住肩:“稳。”
鹿皮人笑道:“秤上有‘刀’‘毒’‘钱’‘法’,我偏要加一个‘命’字。将军肯用什么压我这‘命’?”
“‘命’不用压。”吕布看着他,“秤前,只论四字:刀、毒、钱、法。你伏弩、你撒粉、你铸印、你买盐,哪一样不在四字之中?若你要讲‘命’,井在此,水在此,你若沉我兵,我便以刀破法;你若放人,我便以法停刀,以钱赎道。你敢在秤前杀,杀的是你自己手里的‘秤’。”
鹿皮人指尖摩挲着那枚小印,笑意更轻:“嘴上功夫,宛城诸公不弱。那便先过一件小事:将军可愿撤抄冯家与史行,放人赎人?若愿,我立放三名。”他抬抬下巴,三名押俘被推上前,脚边的细索一拽,人的膝盖便一弯,离井沿不过一尺。
“冯家、史行之抄,不为私,以法办之。”陈登开口,字清如刻,“若冯、史两家不藏毒、不藏弩、不通‘荆’,此刻何需在井边谈?若藏,便当以律。你若以人质逼法,非人质之罪,乃你之罪。”
鹿皮人冷笑:“你们要法,我们要命。法下压死人,多了去了。”
“所以要秤。”吕布道,“有秤,法才不偏。你若怕偏,你把你的‘钱’放上来,我把我的‘法’放上去,‘刀’‘毒’俱在旁,公平。”
鹿皮人眨了眨眼,像见了一出新戏,“你要钱?”
“我要‘荆印’背后的钱路。”吕布道,“你交代‘邓’以南的盐道,交出三处药粉的货头,交出两处弩匣的工灶,我保你族中老小三月不受兵扰,准你们于三日内离境,明文给约;另外,以你手上这块‘蔡’背小印为投名状,押至郡丞。你若不肯——”他抬手,白布下的颈肌轻轻绷了一下,“那便请你在秤前动‘毒’,你动,我救;你杀,我收证;你敢‘沉’——”
他话未尽,鹿皮人对他笑了一下,笑里忽然裹了刀:“那就先沉一个试试你的‘救’。”
话声刚落,押俘焦二脚边的细索忽然被后侧一人猛一拉,焦二整个人便被拖向井沿。就在那一瞬,井旁的炉火“噗”的一声,鬼医把一片烧得发红的薄铁贴在针尾,银针如雨落,先刺陈宫教他的‘肩井’浅三分,再走‘缺盆’浅二分,热由皮入,直逼血道,“温”先行,毒未起而气先稳。他一声低喝:“三息住下!”
吕布舌尖抵腭,胸中那口气被他硬生生按住在脐下。鹿皮人余光一闪,似乎未料到他在这一刻先按的是“气”,不是“刀”。焦二正被拖至井沿,脚踝上的麻索一勒,脚一滑,“噗通”一声,井水溅起的白沫里冒出一丝黑气——井沿上预先埋了细粉!
“不可进!”陈宫厉喝,手里早备好的湿帘猛地一甩,整张帘子“哗啦”落下,截住井口。与此同时,一根细如手指的短矢自草间发出,朝着焦二坠落的方向直射下去,那矢上绑着一截细细的藤钩,藤头一扣,恰好勾在焦二腰间的皮带上。藤后两人一齐拽,焦二在半空里停了一瞬,被硬生生拖回井沿。那两人正是庞温预先安排在井旁暗缝里的老卒:一人手稳,一人脚稳,藤钩之术熟得像夜里摸鱼。
鹿皮人眼角一跳,手腕一翻,抬刀便斫藤。就在这时,秤杆上那四块木牌忽然“哗”的一声同时转动,露出背面四个新字:民、阵、证、命。陈登一声:“秤改。”他的声音不高,却像石落井底,“你以‘命’逼人,我们以‘证’押法;你以‘毒’逼阵,我们以‘民’压刀。你若今日在秤前杀人,你杀的不是一个焦二,是城里一城人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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