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戟柄轻轻一敲石板,清清一声:“传令:毒粮封印,仓前设榜,书‘贺氏献毒粮,欲害军士与百姓’,榜下不许喧哗、不许私斗,愿投者自来、愿走者自去。梁虞,回报张绣:我替他清第一家,免他军法一条;第二家,叫他自己清;第三家——清己。”
“诺!”梁虞领命而去,脚步急得几乎带风。
一堂风波甫定,吕布收针还给吕飞,随口道:“今日第二事,少年入阵。文和,你既言明日可留一‘管粮之家’,今日便借我铁血营,给你看一看铁‘心’是什么做的。”
贾诩拱手:“愿闻其详。”
“入营。”
——
陷阵营驻在城西外一片高地上。地势不显,却像一枚倒扣的铁钟,声都沉进去。营门不设彩幡,只一块黑木牌,上书两个大字——“铁血”。笔画未干的痕迹在木纹里沉着,像有血被细细擦拭过,只剩下颜色。
吕飞随着队伍入门,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列列沉默的木桩。桩上包着牛皮,牛皮上密密麻麻的刀痕,深浅不一,像雨打泥地。再往里,是“刀门”——两列长枪与阔刃刀交错成拱,刀背上都漆了一道白线。士卒们穿着粗布短甲,手中兵刃反着光,却不喊、不喝、不呼吸似的,只在脚下稳稳地移。每一步都像踏了一颗钉子进去,拔不出来。
高顺站在场心,披一件旧黑披风,披风上的线头很短,短到看不出是人为剪过还是战火烫过。他的脸没有表情,眼底却像压着一层深水,里面有看不见的石和骨。他只做了一个手势:“镇旗。”
吕飞一步出列,把旗杆从肩上滑下,单手立直。高顺发第二个手势:“走阵——二十步,三换式:直、斜、折,旗不许歪,脚不许乱。刀门下,刀背不许触旗面,旗影不许触刀锋。过线再言话。”
“诺。”吕飞应声,喉结滚了一下,把心口那口火咽下去,留一个小角在喉头,像一粒硬果,提醒他“热着”。
他迈出第一步,脚心沾地,旗影随着身形轻轻晃。刀门两侧同时动——二十把刀背抬起,和十六杆长枪的枪尾一起落下,发出“嗡”的一声闷响,像风在铁叶里穿。吕飞的眼角只扫到那道白线,白线像一道分水岭,把刀背与刀锋生生隔开。他把旗握得更紧,指节在木纹上磨,磨到指腹微微发疼,疼意像一把细砂,撒在心里,把躁念磨平。
第三步遇到第一换式。前方两柄刀背交错,旗杆需从刀背与枪尾空出来的缝隙里穿过去,缝隙只有一拳宽。吕飞微微侧身,肩略沉,旗杆像一尾灵蛇,顺势滑过。刀背在旗面上方一寸的地方滑过去,带出一丝风,他的发梢被风掀了一下,落回去,仍贴在鬓边,汗还未出,背心却已湿了一片。
第七步,斜换。刀门忽地低了一寸,枪尾高了一寸,整个拱形像被无形之手压了一掌,压在他头顶。吕飞视线只盯着旗面下缘浮出的那一线影子——影子就是他的“尺”。陈宫曾说:“修罗场里,你的‘尺’要自己带,不可借人。”他用影子在地上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条白线,脚便落在白线旁半寸,不差分毫。
第十一步,折换。刀门忽闭——不是刀背闭,是人心闭。两侧的刀手忽然同时重呼一口气,刀背下压,压出两条逼人的阴影。吕飞胸口那粒硬果在这一瞬烧了一下,烧得他喉咙里“呃”地一声。旗杆轻轻一歪,旗角擦过刀背的白线,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嘶”。
“稳。”高顺的喝声跟着打在他背上,并不重,却像一只厚手按住了他的肩胛,“旗,是军心的杆。杆歪,心乱。把你的心扶直。”
这一句像昨夜吕布在榆树下说的话,几乎一字不差。吕飞牙齿咬得更紧,舌尖抵住上颚,逼自己把恐惧从气里挤出去。第十二步,他“慢了一线”,慢出刀背的节拍,刀背落下,旗杆顺着刀背滑,像水顺着岩石,擦出一串极小的火星——那是他手心的汗,遇到木刺与刀背摩擦的热,幻觉一般的火。
第二十步,出刀门。旗杆稳,旗面直。高顺没有夸,只是把手向下一压:“再。”
第二遍更难。士卒们不再按先前的节奏出刀,刀背时急时缓,枪尾时高时低,像一群无声的野兽以略带戏谑的态度围观猎物。吕飞的腿开始酸,肩开始麻,手心磨出水泡,泡破,汗与血混在一处,只留下滑。他怕旗滑,反而抓得更紧,越紧越酸,越酸越抖。第三小队“黑牙”队从侧后插入,刀背靠近得只剩三指。旗面不小心在那刀背上轻轻擦了一下——极轻,却有声。
“停。”高顺抬手,众刀顿住。他走到吕飞面前,目光像两把钉子,从少年额头一直钉到脚背,“你握旗,是在救自己,不是救旗。救自己,会怕,怕,就抖。救旗——你只要记得,旗比你硬。你只是一个杆,杆只做一件事:支撑。谁靠你,谁便稳;你倒,靠你的人都倒。你是人?还是杆?”
吕飞胸膛起伏,像刚从河里爬上来的年轻兽。他抬眼,嗓音嘶哑却沉:“末将,是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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