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吕布一声,几乎不高。他戟柄从下往上一挑,戟尾“笃”地敲在石上,震起的石浪碰在胡车儿刀背上,刀势微迟。便是这微迟,张辽已斜插半步,刀背压住刀背,硬生生将人逼开半尺。高顺半月阵在这一刻倒灌,像水倒入埋在谷底的一只深瓮,谷里风声都短了一线。
“再来!”胡车儿眼里血丝起,竟不退。下一刀陡然贴地扫来,带着一团细碎的沙石。吕布略侧身,戟刃压下去,刃与地间隔着薄薄一层尘,尘被切成一缕一缕,风便乱。他正要抬刃,忽听头顶石壁里“吱呀”一声——那不是风,是木。上有木桁!
“退——”陈宫的声尚在,一列木桁“咔咔”抽动,带动一排藏在石壁里的铁钉。铁钉落下,细如雨,却每一枚都带了极薄的黑,那黑在光下一闪即逝,像眼皮下一道错觉。
吕布只来得及把少年往后一推。他一推,力量极重,吕飞肩上一沉,人被硬生生推出半步。下一瞬,三枚铁钉擦过吕布左胸、肋下与肩胛,钉进甲里。铁钉浅,毒却狠,沿着旧伤缝隙钻,像一把细小的锉磨在骨缝里轻轻磨,磨出一股冷。他胸口闷了一下,眼底却没有慌。手中画戟一转,戟柄上挑,戟尾在石缝一撑,他整个人以戟为轴,硬生生把自己挂在石壁的一道凸起上。
“主公!”张辽扑来,高顺半步欲上。吕布横臂一拦,声音极淡:“阵,稳——”话未尽,石下忽地一空,那处被抽掉木桁的地方竟是个暗坑,脚下一虚,他整个人带着画戟坠下去,黑得像水的暗里。
“主公——!”吕飞心头一紧,旗杆在手几乎要冲。铁牌“叮”地叫了一声,细脆,却像在他心口左边半寸的地方钉了一钉。他咬住牙根,硬生生把那一股要冲的热压下去:旗若倒,阵乱;阵乱,人灭;人灭,主公更无望。
“杆只做一事:支撑。”少年在心里把这八个字又捻了一遍,手不能抖。他把旗往“镇桩”上一插,绳结扣死,“镇”字铁牌贴在木头结边上一线,风来不响。他转身,一声:“樱娘子!”
唐樱早已在后,斗篷下装着药与针,发髻以布条束起,露出额角一指宽的雪。她指尖轻轻触过谷中风,鼻翼微张,轻吸一口气,脸色便变了:“断魂沙为主,青磷杂,骨粉窄细,入血走‘少阴’——伤胸,急!”
“绳!”张辽已掷出锁钩,钩头在石壁上“喀”地一声咬住,一股韧力往里拉。高顺沉声:“黑牙,三人一组,‘无声令’,沿壁下。公子——”
“我下。”吕飞先一步。他丢了披风,只保短甲,把短戟反缠在臂内,旗则留在“镇桩”。唐樱系好腰索,眼神一动:“少年,你先下二尺,停;我再下三尺,停;你再下二尺。吸鼻、吐口,勿急勿快。谷底若有冷泉,先探水声。”
“诺!”
——
暗坑里一开始是风,后来是冷。冷得不粘人,只贴骨。吕布落下去时,画戟先落,戟刃“锵”的一声卡在石缝里,他整个人借势一斜,肩胛撞在一块凸起的石上,血在口中浮了一线。他把那一线血咽了回去,舌抵上腭,气沉丹田,以“止战四诀”生生把心跳压稳。他知道这毒会沿着旧伤走,他便以气堵,堵在骨缝,堵在脉上,堵成一道一道关。身下忽一湿——不是血,是水。冰,从脚踝往上浸。他从喉间吐出一点白气,白气在黑暗里像一朵小花,开了,又灭。
“主公!”上方有人声,是少年的。年轻、紧、稳。
“在。”吕布回声不高,却清。他往上一抬手,掌在空中抓了个空,便把手往下探,摸到一株微微发凉的草。草叶窄,边沿锯齿细密,叶心有白点,碎而不乱。他指腹轻轻一捻,草里微微泛出一丝像新断石头的气。他心里微动:石心草?他记得陈宫杂记里提过:幽谷一线天,石心草靠寒泉而生,寒而不阴,能“引骨砂出络”。却不敢断。
上头绳索落下,先是少年,后是唐樱。二人下到一处半悬的石台上,离水不过一臂。唐樱不言,先以绳把自己系在一块石枘上,摸出火石,“哧哧”两下,点亮一枝油火。火光在这谷底叫冷一口吞了九成,只留下一点最硬的光,像一枚钉。
光一照,吕布的脸色不难看,却冷得像铁。左胸、肋下与肩胛各有一枚细矢,矢短如指,翎毛仿佛鱼鳞,鳞间抹粉。唐樱不慌,先以酒洗手,再以银针从“膻中”上一寸下针,入一分,缓缓平补;又在“期门”“章门”各下一针,针斜入,护肝经之气。她低声道:“主公,先别与毒硬扛,气顺一些,让我‘引’。”
吕布点头,眼眸如常。他把手从湿里抽上来,掌心摊开,掌上是一小把他刚才摸到的草。唐樱一看,眼里亮了一点:“石心草。”她又捻一捻那草,送到鼻下,“对。寒而不阴,入血能‘引’。”她抬眼,“少年,取草根,与泉水共捣,去渣留汁。再取白芷一撮、薄荷半分,麝一点——一点便够。和作膏,抹于伤下‘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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