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自群山深处吹来,带着潮冷的草腥与若有若无的药香。
雾,不是寻常的雾,细得像绢,淡得似烟,层层叠叠缠在山谷口,将天地裁成两半。
谷门是一道狭长的石缝,石缝上方悬着几串骨铃,风过即鸣,叮当如泣。铃旁,一块黑竹片以银针贯穿,三字血写,锋利如刀——“索命帖”。
张辽勒马于谷口,赤鬃战马的鼻息在雾里化成两道白线,转瞬就被吞没。他身后不过数十骑,皆选自铁血营的悍卒,披灰甲,系白缨,面上蒙着薄纱以隔毒气。每个人都按着刀,刀柄上沾着夜露,冷气骨人。
“文远,雾重,前行不宜。”一名亲校低声道,话音落下,喉间就被药气熏得发紧,咳了一声。
张辽伸手,按住他护喉的布帛,指尖略一用力,示意稳住。他自己也觉得肺叶生疼,可那疼被他压在了更深的地方——他耳畔,一直有另一个声音在击鼓:时间。七日断魂,七日断魂。如今是第四夜,吕飞的眉心黑线已经攀到太阳穴,若再迟一步,便是把人往死路上推。
谷内传来女子的声音,淡极,像从雾背面抄了条近路,径直落进人的耳朵里:“再前一步,尸体不必抬,谷口就地埋。”
铁血营诸骑纷纷换气,甲叶轻响,一瞬间所有人的手都抓紧了刀柄。张辽举起右臂,掌心向下,十指张开,象是把这群人的杀气生生按进泥土。他策马向前一缰,抱拳,声音沉稳,破雾而出:
“并州张辽,奉温侯吕布之命,为救其弟吕飞性命,特来拜谷,求见神医唐樱!”
雾静下来,骨铃也静,只余溪水隔着石缝发出若断若续的细声。那女子的笑像钝刀划过光洁的竹面,轻,却不温:“索命帖,你们看见了。”
张辽抬眼,盯着那三字。“索命帖”三字血痕未干,血在雾里也不愿凝,沿竹纹渗出极细的一条,像一道极浅的伤。他沉声道:“看见了。”
“能看懂幺?”
“——入谷者,若犯我谷规,拿命偿。若背我医盟,拿命偿。若妄动杀戮,拿命偿。”
“还不算全。”女子稍顿,声音淡淡,“还有一条:若欺我之心,拿命偿。”
张辽一拂马腹,马蹄前探半步,他复又抱拳:“吕飞将军,七日断魂。军中医官束手无策,闻神医名,敢来叩门。若需要以命作保,辽之命,随时可取。”
雾影一晃,石缝那边亮起一盏极小的白灯。灯非油燃,光却不暖,像一只白蝶在黑夜里无声振翅。灯下渐渐走出一个人影——她身形极瘦,似竹影,步履却稳。素衣广袖,袖口松松垂着,一缕银光沿着袖褶滑落——那是藏在袖中的银针。她没有戴任何头饰,只一根黑绢束发,发间插着一枚细小骨簪。她停在石缝内里三步之处,隔着雾与这群人看了一眼。
那一眼并不锋利,甚至带着一种病中人惯有的倦,可偏偏让所有人心里都轻轻地缩了一下。那不是医女看病人的眼睛,而是锻刀的匠人、拆骨的屠者、解药的毒师……凡能够挖开活物皮肉、分辨骨骼筋膜的人,才有的眼神。她看过太多血,才会把目光放得那样稳。
“张辽?”她问。
“在。”
“你是以武入名,还是以心入名?”
张辽沉默了一息,答:“以武立身,以心自安。”
女子看了看那块竹片,淡淡道:“第一问,过。”
她抬手,袖中银针轻鸣,似有无形的风。骨铃动了,雾里滑下两只暗影,轻如猫步,是两个黑衣人,同时落在谷外。两人将一只黑色的药囊与一个细长瓷瓶放在地上,退开。女子指了指药囊:“拔下面的布条,系在口鼻,可缓毒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外,回头再吸,就多算你们命粗。”
张辽向后一摆手,示意亲校取来。亲校刚要俯身,女子的声音又淡淡飘来:“第二问——你以谁之令而来?”
张辽将腰间令牌解下,双手捧起。令牌铜铸,背“温侯”二字,正面篆印麒麟印。张辽抬起令牌,却没有上前半步,而是膝盖弯折,单膝坠地,令牌高举不过目。
铁血营众人齐齐一惊:“将军——”
张辽背脊挺直,发音如铁:“张辽以温侯之令来,以兄弟之情来,以军人之义来。若需要拿将军印、拿军中机密作抵押,辽不能。若要辽的命,辽可献。”
一瞬,雾中的白灯极细地颤了一下。女子的目光低低落在他膝侧的泥上,泥冷、湿,沾着几根被毒雾熏黑的枯草。她看了片刻,声音静下来:“第二问,过。”
她向前一步,骨铃又响。张辽抬起头来,只见她指尖微动,袖中银针无声铺开,像一朵极小的铁花在袖口绽出半瓣,又缩回去。她停在离石缝最近之处,隔雾与他对视。
“第三问。”她道,“你家主公是谁?”
张辽一凛,答得极快:“吕布。”
“吕布是什么?”
张辽沉了一息,道:“是我军的主,是并州的王,是许多人命运之所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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