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车碾过田埂时,舒玉正叼着根狗尾巴草发呆。日头把车厢烤得暖烘烘的,她掀开蓝布车帘往外张望,只见杨老爹和杨大江在地垄沟里弓着腰,活像两棵被晒蔫的老玉米杆子。
“阿爷的背都要比犁弯了......”
舒玉托着腮帮子嘀咕。杨老爹的短褐后背洇出大片汗渍,露在草帽外的脖颈晒得黝黑发亮,弯腰时脊椎骨一节节凸起,像串风干的枣核。不远处杨大江正扶着犁铧,裤脚挽到膝盖,草鞋里灌满了泥土。
“小叔也瘦了还晒黑了……”
舒玉扭头看驾车的杨大川。青年好不容易长了些肉的脸又瘦出了棱角,下巴颏泛着青茬,握缰绳的手掌裂着血口子。
刘秀芝看了看憔悴的丈夫,瓜子脸上泛起苦笑:
“你当犁地是绣花?春日的日头还不算毒,晒黑不算啥。咱北地的风硬,皲了皮也是常事......”
“吁——”
骡车拐进村口老槐树的阴凉,惊飞了树上打盹的麻雀。舒玉突然发现暗卫甲拎着水壶往地里跑,新做的粗布短打被汗水浸成深褐色,活像刚从染缸捞出来的咸菜。
太阳快落山了,杨家的男人们都从地里回来了,舒玉围在他们身边细细打量着。这才几日功夫,几个汉子都黑瘦得像被抽了筋的稻草人,就连铁塔一般的两个暗卫都憔悴了。
“阿爹,你脸上都脱皮了。”
舒玉戳着杨大江脸上的皮痂,忽然想起齐家谢礼里有盒防皴的面脂。
杨大江甩了甩被汗水浸透的布衫,露出晒成古铜色的脖颈,慢慢揉着去年腊月受伤的胳膊:
“不打紧,秋上脱皮就白回来了。”
舒玉又看看蹲在井台边啃冷馍的杨大川,这个往日爱耍贫嘴的汉子,眼下眼窝深陷,下巴上的胡茬青黑一片,活像个被霜打蔫的茄子。一旁的杨老爹也变得又黑又瘦,哪里还有前些日子儒雅的书生模样。
晚饭时八仙桌上格外丰盛。颜氏特意炖了一只老母鸡,难得的桌上放的都是白面馍馍。可围坐的人个个端着碗打不起精神。杨大江的筷子“吧嗒”掉进汤碗,溅起的油星子正落在舒玉手背上。
“阿爹的筷子会凫水呢!”
舒玉晃着油汪汪的手打趣,却见杨大川捧着碗睡着了,嘴角还粘着半根粉条。
想不明白明明有钱为啥杨家人非得受罪的舒玉突然把竹筷往桌上一拍:
“我不明白!咱家明明有钱,为何不雇人种地?”
清脆的童音惊得钱师父的酒葫芦都晃了三晃。
满桌瞌睡虫瞬间清醒。杨老爹慢悠悠磕了磕烟锅:
“毛毛觉得该雇人?”
“齐家谢礼都够买好几十亩地了!”
舒玉见杨老爹没拿她是小孩子那一套糊弄她,认真的掰着油乎乎的手指头说了起来,
“阿爷阿爹小叔累的都脱相了!地里要忙,包子铺生意又红火,分明是拿人当骡子使!”
刘秀芝闻言“噗嗤”笑出声:
“小姑奶奶还知道心疼人了!”
“不是玩笑话!”
放下碗的杨老爹,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而是看着舒玉认真的解释着:
“阿爷知道你不是玩笑,你可知村里最近传啥?说咱家救了贵人,贵人给的银钱多得能填了野人沟。”
“四车谢礼停在院门口,瞎子都知道咱家发了财。”
舒玉放下手里馒头,撇了撇嘴。
“就是因为这!”
杨老爹手指敲着桌子慢悠悠的说道,
“枪打出头鸟,咱家从年前卖包子村里就风言风语不断。这次那几车谢礼更是搅动人心,村里眼红的人不少,再张扬行事怕是要生事端!”
听着杨老爹的话舒玉急得站起来,脑门差点撞翻汤盆,巴掌在桌上拍的响亮:
“鸟都蹲咱家屋檐下生蛋了!”
舒玉踮脚比划着,
“村里谁不知咱家发了财?藏着掖着倒显得心虚!要我说就该摆出阔气派头,让那些红眼病的知道咱杨家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惹不起了!”
杨老爹一时语塞,油灯在青砖地上投下跳动的光影。元娘怀里的舒婷激动的摇着手里的拨浪鼓,嘴里“咿咿呀呀”的叫着。
(就是就是,人善被人欺,低调有个屁用!)
“老话说财不露白......”
杨大江刚开口就被闺女截了话头。
“露不露白他们现在都当咱家是块肥肉!”
舒玉叉着腰活像个小茶壶,
“前日王赖子翻咱家墙根,昨日孙婆子扒着门缝数蒸笼,今日李婶子......”
颜氏突然咳嗽一声,舒玉立刻蔫了——老太太最烦背后嚼舌根。
“毛毛话糙理不糙。这半年咱家确实扎眼了。”
杨老爹顿了顿忽然叹了口长长的气:
“当年你太爷爷中举......”
“又来了又来了!”
舒玉捂着耳朵摇头,
“每次说不过我就搬老祖宗!”
“听你阿爷说完!”
颜氏拎起小丫头按在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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