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里飘出的香气越来越霸道。油渣在热锅里“滋啦”爆响,浓郁的荤香混着大酱的咸鲜猛烈地撞出来,紧接着是翠绿菜蔬被热油一激、独有的清新气息。这股子混合着烟火气的暖风,顽强地穿透柴房残留的酸腐草木味,钻进院子里每个人的鼻腔。
舒玉正蹲在装纸浆的大木盆边,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睛死死盯着水里。周家父子刚刚完成了最后一遍漂洗,浑浊的泥水被倒掉,换上了清澈的井水。盆底沉淀的,是一层厚厚的、湿漉漉的纤维糊糊。颜色已经褪去了大部分灰黑,呈现出一种略显浑浊的米白色,细小的纤维在水里微微悬浮着,像无数沉睡的白色小虫。
快了!快了!再洗一遍!再捣一会儿!就能开始抄纸了!她仿佛已经看到雪白柔韧的纸张在眼前展开!
“差不多了!再洗下去,浆都要没了!”
周老爹直起酸痛的腰,抹了把额头的汗,声音带着解脱般的疲惫。
舒玉伸出小手指,小心翼翼地探进冰凉的水里,捻起一小撮湿浆。指尖传来的触感滑腻细腻,纤维已经被揉搓、漂洗得极其绵软。虽然离她理想中雪白的纸浆还有差距,但在这简陋的条件下,经过周家父子这通“苦刑”般的揉搓,能到这个程度,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嗯!周爷爷辛苦了!洗得真干净!”
舒玉用力点头,小脸上总算露出点笑意,还不忘送上及时的夸奖。
就在这时,灶房那厚重的粗布门帘“哗啦”一声被猛地掀开!
“开——饭——喽——!”
颜氏那极具穿透力的、带着点不耐烦的吆喝如同炸雷般在院子里响起。她枯瘦的身影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沾了油的锅铲,浑浊的老眼扫过院子里这一片狼藉——石磨旁累得直喘粗气的杨大江兄弟,柴房门口扶着腰、脸色发青的杨老爹,还有正舀水冲洗手上粘液的周家父子,眉头拧得更紧了:
“还杵着干啥?跟那堆烂树皮子过一辈子啊?都滚进来吃饭!天大的事也等填饱肚子再说!死老头子!还有你们几个!磨磨蹭蹭!等着老婆子八抬大轿请你们啊?”
这声“开饭”如同大赦天下的纶音。杨老爹几乎是立刻就直起了佝偻的腰背,布满风霜的脸上那副生无可恋瞬间褪去大半,脚步带着一种“逃离地狱”般的轻快,头也不回地就往堂屋方向蹿!周老爹和周雷也如蒙大赦,赶紧放下水瓢,对着舒玉歉意地笑笑,脚步飞快地跟了上去。
石磨旁,正举着沉重木杵准备再砸一轮的杨大江动作猛地顿住,黝黑的脸上绽开一个如释重负的巨大笑容,随手就把木杵“哐当”一声丢进旁边的空盆里,震得盆底嗡嗡作响。他长长吁出一口带着汗味和草木碎屑的浊气,对着同样累得龇牙咧嘴的杨大川一挥手:
“走!吃饭去!这鬼东西,让它自个儿凉快凉快!”
杨大川更是连话都懒得说,揉着酸麻的膀子,呲牙咧嘴地跟在哥哥身后,脚步虚浮但目标明确地冲向饭桌。
眨眼间,刚才还热火朝天、人仰马翻的院子,就只剩下舒玉一个,孤零零地蹲在那一大盆刚刚成型、还散发着淡淡草木腥气的米白色纸浆旁。晚风卷起地上的草屑和尘土,打着旋儿从她脚边掠过。
堂屋里碗筷碰撞声、男人们粗声大气的说话声、女人们的笑语声混合着饭菜的浓香,热热闹闹地传出来,衬得院子角落这一方天地格外寂静清冷。
舒玉对着那盆寄托了无限希望的纸浆发了会儿呆。小肚子“咕噜噜”一阵响亮的抗议,终于把她从“造纸大业”中拽回了现实。她站起身,拍拍沾了灰的小手,一步三回头地蹭进了堂屋。
饭桌上的气氛热烈得如同过年。一大盆油汪汪的炖菜(里面翻滚着空间出品的翠绿小白菜菜、紫亮茄子、红艳辣椒和切成小块的腌肉)冒着腾腾热气,旁边是一摞刚烙好、焦黄喷香的杂粮饼子,还有一大碗金灿灿、蓬松诱人的炒鸡蛋!杨大江兄弟和周家父子捧着比脸还大的粗瓷碗,埋头苦干,呼噜噜的喝汤声此起彼伏,显然是饿狠了,也累狠了。
“毛毛,快吃!”
元娘给舒玉盛了满满一小碗炖菜,又塞给她一个热乎乎的饼子,看着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忍不住问,
“看啥呢?魂儿都丢院子里了?”
舒玉回过神,赶紧扒拉了一大口菜,含糊道:
“没……没啥,饿了!”
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碗里——翠绿的小白菜吸饱了肉汁,软糯可口;茄子炖得入口即化,带着酱香;辣椒的微辣恰到好处地刺激着味蕾。味道是好极了,可她的心思,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院子里那盆湿漉漉的白色糊糊。
她吃得很快,几乎是机械地咀嚼吞咽。脑子里反复盘旋着造纸的下一步:打浆要更细、抄纸的竹帘还没着落、晾晒需要平整的地方……每一个环节都像小爪子挠着她的心。
“我吃好了!”
舒玉把最后一口饼子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放下碗筷,像只被放出笼的小鸟,“哧溜”一下又蹿回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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