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医处的帐篷里，草药味与血腥气缠成一团，沉甸甸压在人胸口。伤兵们躺在干草上，呻吟声此起彼伏，像钝锯子反复拉扯着神经。
秋灵被抬进来时，军医们正忙得脚不沾地。年长的后勤兵扯开嗓子喊：“这里还有个活的！伤得不轻，劳烦军医看看还有救没！”
为首的中年军医皱了皱眉，对身边戴学徒帽的年轻人道：“小赵，你去看看，先止血。”
年轻军医丢下药碾子快步过来，蹲在秋灵身边打量——她浑身是血，铁甲上的血痂硬得像壳，裸露的手腕脖颈虽然有伤，却不见明显出血口。他撸起她的衣袖裤管，也只有些小伤，仍找不到大出血的地方。
“搭把手！”他对后勤兵招呼，“卸甲。”
几人合力解开搭扣，沉重的铁甲“哐当”落地。年轻军医伸手想解她衣襟查看伤势，手腕却被猛地攥住。
秋灵的眼睛陡然睁大，瞳孔因恐惧和急切缩成针尖。她望着四周陌生的脸、痛苦的呻吟、刺鼻的气味，突然像被针扎似的挣扎起来：“吴大哥……吴大哥！”
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撕裂般的急切。她想撑起身子，胸口的剧痛让她猛地咳出一口血，溅在年轻军医的白褂上，可她顾不上，依旧拼命扭动，试图挣脱按住她的手。
“吴大哥……你在哪……”她喃喃着，眼睛在人群里疯狂扫过，像丢了魂的幼兽。
“冷静点！你有伤！”后勤兵慌忙按住她的肩膀，“先躺好，军医给你看伤！”
“看他这个样子，莫不是被吓坏了？”
“没法配合呀！.....”
议论声嗡嗡响起，秋灵却像什么也没听见。她力气不大，挣扎却一刻不停，嘴角不断淌下新的血沫，混着脸上干涸的暗红，模样凄惨得让人心头发紧。
年轻军医急得额头冒汗：“不行，他这是精神崩溃了！谁认识那个吴大哥？让他来看看，先稳住他！”
没人应声，谁也不知道“吴大哥”是谁。
沉默中，那年长的后勤兵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得像落进泥里：“怕不是……是战场上护着他的那个兵。”他顿了顿，看着秋灵扭曲的脸，艰难地说，“我们找到他时，他就在那兵身下……那兵尸体都硬了，还保持着护着他的姿势……”
这话像一盆冰水，浇得满室寂静，连呻吟声都低了些。
秋灵的挣扎猛地停了。她的身体僵住，眼睛里的疯狂一点点褪去，被一种更深的、近乎死寂的悲伤取代。脑海里闪过吴四狗趴在她身上的画面，锋利的利刃划破他的咽喉，脖颈喷出血柱，最后他望着她，眼神里带着欣慰……
他的身体越来越冷，眼睛却一直睁着，好像要把她的样子刻进骨头里。
“呜……”
一声压抑的呜咽从喉咙里挤出来，像被堵住的泉眼终于破了口。她猛地张大嘴，嚎啕大哭，泪水汹涌而出，混着嘴角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身下的干草。
她的手还保持着攥紧的姿势，指甲缝里嵌着暗红的血泥，那是从吴四狗身上蹭来的。
年轻军医看着她骤然垮下去的肩膀，看着她无声痛哭时不断颤抖的身体，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默默收回手，对按住她的人说：“先……先别按了。让他哭会，缓过来就好了。”
没人再说话，军医处只剩下伤兵的呻吟和秋灵压抑不住的呜咽声。阳光忽明忽暗，照在她苍白的脸上，照在她眼角不断滚落的血与泪里，映出一片绝望的红。
那个用生命护住她的人，再也不会回应她的呼喊......
秋灵哭了很久，哭声越来越小，绝望却越来越重。
一个老军医走了过来，众人纷纷侧身让路。他先看了看地上变形的铁甲，又瞅了瞅秋灵嘴角的血沫，眉头微蹙。
“盔甲变形，口吐鲜血，”他声音不高却笃定，“是钝器伤，伤在脏腑。”
老军医蹲下身，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语气缓了些：“战死的军爷们都接回来了，按规矩，天亮前就得入土为安。”他顿了顿，看着她通红的眼补充道：“按照军队的条例，活着的士兵，可以去送战死的军爷入土。”看着秋灵轻声安慰道：“小家伙，让老夫看看你的肋骨。若是没事，兴许……你还能赶上见他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四个字，像道微光突然照进死寂的眼底。秋灵停下了哭泣，用力点头，幅度虽小却异常坚定。
老军医伸出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按向她的胸口。
“唔！”
刚一按压，秋灵便疼得浑身一颤，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喷出来，溅在老军医的手腕上，红得刺目。她想咬紧牙关忍住，可剧痛像潮水般涌来，根本控制不住。
老军医的脸暗了暗，没擦手上的血，手掌却微微一顿——这反应比预想的重。
他继续检查，手掌沿着肋骨走向轻轻按压，动作极缓，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秋灵死死咬着嘴唇，鲜血顺着嘴角渗下，在下巴积成小血珠，又滴落在衣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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