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永昌侯府张灯结彩,暖香混着酒肉气,熏得人昏沉。
> 云映雪隐在回廊暗影里,指尖划过宴席采买单。
> “江南水晶蹄髈八十两?啧,够买半扇金猪了。”她朱笔在“蹄髈”旁点了点。
> 丝竹喧嚣中,她目光掠过觥筹交错的宾客——
> 那个肥硕盐商,拇指的翡翠扳指绿得刺眼。
> 谢砚之端坐主宾席,玄衣蟒纹如冰,目光扫过满堂喧嚣,最终落在那廊下执笔的素影上。
> 她袖中辣椒粉小囊无声滚动。
> 戏台锣鼓骤响,掩盖了寿礼唱名声里那句:
> “……江南转运司王大人,敬献东海盐晶雕寿桃一对,恭祝老夫人福寿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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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永昌侯府老夫人的七十大寿。天公难得作美,连日阴霾散尽,露出冬日稀薄却明亮的阳光,金辉泼洒在侯府巍峨的门楣、高悬的彩绸和怒放的金盏银台之上。朱漆大门洞开,宾客如云,车马辚辚,将门前的青石板路塞得水泄不通。空气中弥漫着名贵熏香、酒肉脂粉、冬日暖阳以及一种刻意营造的、烈火烹油般的喧嚣富贵气。
府内更是恍若换了人间。处处张灯结彩,猩红的地毯从大门一直铺到正厅。回廊下挂满了精巧的琉璃宫灯,虽在白天,也点着明晃晃的蜡烛,映得雕梁画栋流光溢彩。假山流水间,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婉转,与宾客们刻意拔高的谈笑声、侍女们细碎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编织出一幅盛世华章、钟鸣鼎食的浮世绘。
然而,在这片锦绣繁华的最边缘,回廊一处不起眼的背阴角落,空气却凝滞得如同结了冰。云映雪裹着一件半旧的靛青棉斗篷,背靠着冰冷的廊柱,将自己尽可能缩进阴影里。面前一张半旧的榉木小几上,摊开着厚厚一沓宴席采买的流水单和今日的宾客礼单。她手中执着一支细小的紫毫笔,笔尖蘸着鲜红的朱砂墨,在单子上缓缓勾画、批注。那抹刺目的鲜红,在这片暖融的金碧辉煌里,显得格格不入,又带着一种无声的审判意味。
她名义上是“协助”核对宴席开销,实则更像被放逐在这喧嚣之外,用冰冷的数字丈量着这场浮华的代价。
指尖划过一行墨迹淋漓的记录:
**“采买,特供江南水晶蹄髈,二十方,计银壹仟陆佰两整。”**
云映雪的笔尖在“水晶蹄髈”四个字旁悬停片刻,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江南水晶蹄髈?市价顶天七十两一方,这账上竟敢报到八十两!二十方,凭空多吞了二百两雪花银!她手腕微动,朱笔在那数字旁,落下一个清晰、细小的红圈,如同滴落的血珠。
她并未抬头,目光却穿透回廊立柱的缝隙,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无声地刺入那片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核心。
暖阁正厅,敞开的雕花隔扇门内,寿星老夫人端坐紫檀嵌螺钿的罗汉榻上,一身簇新的绛紫色万寿纹缂丝袄裙,满头珠翠,笑容慈和却难掩疲惫。永昌侯沈弘文与夫人林氏分坐左右,一个满面红光,与宾客推杯换盏,一个妆容精致,笑意盈盈,眼底却藏着挥之不去的阴鸷与紧绷。嫡小姐云映月一身桃红妆花缎袄裙,如同骄傲的孔雀,周旋于几位勋贵子弟之间,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云映雪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扫描仪,在满堂宾客中快速逡巡、分辨。
那位腆着肚子、满面油光、笑声如洪钟的,是户部度支司的刘郎中,此刻正拍着沈弘文的肩膀,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
那位瘦削精干、眼神闪烁、与人交谈时总习惯性搓着拇指上一枚硕大翡翠扳指的……云映雪的目光在那扳指上停留了一瞬,那翡翠绿得浓艳欲滴,几乎要流淌出来,价值不菲。此人她认得,是江南巨贾,专营绸缎盐引,姓钱。此刻他正微微倾身,对着林氏身边一个心腹管事低声说着什么,脸上堆着谄媚的笑。
还有几位身着各色官袍、气度不凡的官员,虽未交谈,但那不经意间交换的眼神,那彼此心照不宣的微微颔首,都透着一股无形的、盘根错节的官场气息。
她的目光最终,如同被无形的磁石牵引,落向了主宾席上首。
谢砚之。
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官袍,袍身上的金线蟒纹在暖阁通明的灯火下,反而折射出更加冰冷刺目的光芒,与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意相得益彰。他并未像其他宾客般高声谈笑,只是端坐如松,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玉杯,目光淡漠地扫视着满堂喧嚣,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皮影戏。那眼神,如同万载玄冰,将周遭所有的热闹与暖意都隔绝在外。
就在云映雪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刹那,仿佛有所感应,谢砚之那冰封的视线,竟也穿透重重人影和缭绕的香雾,精准地、毫无预兆地朝着回廊下这处阴暗的角落投来!
四目,隔着喧嚣的暖阁与寂静的回廊,隔着锦绣的华服与素净的棉袍,隔着酒肉的香气与朱砂墨的清苦,在虚空中悍然相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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