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来得迟,透过茜纱窗棂,只吝啬地晒进一层薄薄的灰白。
暖阁里,兽口铜炉吐纳着温顺的暖意,沉水香的幽韵丝丝缕缕,缠绵在暖融融的空气里,姜保宁陷在层层叠叠的锦衾绣褥深处,像一枚贪恋着最后一点甜梦的茧,纹丝不动。
门轴“吱呀”一声,靴底踏过地面的声音阕步步逼近。
是姜晏珩。
姜保宁把自己更深地埋进锦被,只留一绺散乱的乌发蜿蜒在枕畔,眼皮粘得死紧,瓮声瓮气挤出几个字:“谁呀?别吵……昨夜看话本子熬狠了,困……”
“砰”!
一声不算太重、却绝对不容忽视的闷响骤然撕裂了这份宁静。
紧闭的雕花门扇被毫不客气地推开,撞在墙壁上。
来人径直走到拔步床前,玄色披风上沾染的薄薄晨露都未曾拂去。他站定,目光落在那团纹丝不动的锦被上,眉峰一挑,唇角却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随即,他探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刚从战场归来的微凉,毫不犹豫地揪住了锦被一角,猛地发力一掀!
“姜保宁!”
清朗而略带沙哑的嗓音如同投石入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日上三竿,还在挺尸?起来!”
骤然失去遮蔽的姜保宁激得一哆嗦,整个人像受惊的虾米般蜷缩起来,下意识地就想往温暖的被窝深处钻。
她紧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像蝶翼般急颤,声音从枕头里闷闷地透出来,带着浓重的睡意和被打扰的不满:
“吵什么吵……姜晏珩你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来管闺阁女子赖床?”
她费力地将脸从枕头里抬起一小半,眼睛只勉强睁开一条缝,斜睨着床边那身刺目的寒甲,“姜大将军,你这份勤勉,该用在金銮殿上才是……”
姜晏珩居高临下地看着妹妹这副睡眼惺忪、试图负隅顽抗的模样,非但没恼,眼底那丝玩味反倒更深了。
他鼻子里哼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空着的左手随意往腰间一探,变戏法似的摸出一本簇新的线装书卷。
手腕一抖,“啪”一声轻响,那书不偏不倚,正好拍在姜保宁枕边,硬质的书角甚至轻轻磕到了她散在颊边的发丝。
姜保宁被那声音惊得彻底睁开了眼,目光落在书皮上那三个墨色大字上——《女诫》。一股无名火“噌”地就窜上了脑门。
“看书、绣花、练琴,”
姜晏珩的声音波澜不惊,甚至带着点刻意的悠闲,修长的手指在书脊上点了点,“自己选。辰光正好,莫要虚度。”
“选?”
姜保宁猛地坐起身,一头青丝倾泻而下,睡意被这荒谬的要求彻底驱散,只剩下被挑衅的怒意。
她那双漂亮的杏眼此刻瞪得溜圆,里面燃着两簇小火苗,“姜晏珩!你存心的是不是?” 她目光飞快地在床头小几上一扫,正好看到昨夜随手搁下的一个尚未完工的绣花绷子。想也没想,她一把抄起那个绷着素白软缎、绣了一半蝶恋花的绷子,不管不顾地朝着床边那个铠甲铮亮的“靶子”狠狠砸了过去!
“这些玩意儿,本小姐早八百年前就玩腻了!用得着你来指手画脚?!”
那绣绷裹挟着少女的羞恼和力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扑姜晏珩面门。
他反应极快,微微一偏头,绣绷带着风声擦过他英挺的眉骨,“哐当”一声撞在他胸前的护心镜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随即无力地掉落在地毯上。
绷架上那根细小的绣花针,不知何时脱落了,银光一闪,悄然没入厚厚的地毯里。
这一下,虽未伤着人,却彻底点燃了兄妹间惯常的“战火”。
“呵,能耐了?”
姜晏珩剑眉一扬,眼底掠过一丝棋逢对手的亮光。他非但不退,反而长腿一跨,逼近床沿,带着薄茧的大手毫不客气地伸向姜保宁身后那个堆满的、蓬松柔软的羽毛枕。
“你干什么?!”
姜保宁警铃大作,尖叫着去护。
终究是慢了一步。
姜晏珩手臂一扬,那鹅黄云锦的枕头被他高高举起,随即五指猛地收紧,狠狠一掼!
“噗——!”
刹那间,无数细小的、洁白的鹅绒如同被惊起的雪色飞蛾,从破裂的枕套里疯狂地喷涌而出!
日光穿过这片突如其来的“雪雾”,被切割成迷离的光束,细小的绒羽在光里轻盈地浮沉、旋转,如梦似幻。
姜保宁被这突如其来的“雪崩”兜头盖脸扑了一身,洁白的绒羽沾满了她的乌发、眉眼、寝衣,连长长的睫毛上都挂了几片,视线顿时一片朦胧的白。
她气急败坏,一边胡乱挥舞着手臂试图拨开这恼人的“雪花”,一边咬牙切齿地喊:“姜晏珩!我的新枕头!你赔我!”
原来如此!什么晨课,什么《女诫》,什么琴棋书画……统统都是借口!
“好啊!赔你是吧?”
姜晏珩朗声大笑,声音清越,带着凯旋者特有的意气风发,在漫天飘飞的绒羽中显得格外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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