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静自然凉。
有带着暑热的风灌入衣衫的缝隙，明洛幅度不大地抖了抖上衫，试图让风与肌肤更加亲密。
举目环顾四周，即便是小小的茶水间，地面亦平铺了方正的灰砖，宫人的布鞋踩在上面，落地无声。
两面各有不大不小的窗。
窗台摆着一盆盆玉簪花，开得洋洋洒洒，堆积如雪。
显然是新换上的。
窗外天色湛蓝如璧，恰似一块极好的琉璃脆，适逢有雪白的鸟群盘旋低鸣，振翅而过。
她品味着午后岁月流淌的静好，半点不急着去长孙跟前奉承谄媚，沉淀着自己的心境。
没等多久，大约是忙不过来，庄彩亲自来茶水间张罗，言辞清晰：“裴夫人不吃绿茶，点心不吃甜的，还有花厅里的茶水备好了没？”
自有茶水上的宫人回话。
下一秒庄彩留意到了明洛，哎哟了声。
“刚还记得宋医师，转过身就忘了。都怪我记性不好。”大约是共同渡劫的经历，庄彩对明洛添了一分亲近。
俗话说水涨船高，庄彩眼看着要从秦王妃的心腹进化成皇后的亲信，分管后宫事宜，明洛对她相当客气。
“庄姐姐这么说，和我太生分了。你年龄长我两岁，我喊一声姐姐不为过吧？”明洛抿着唇笑。
庄彩迟钝了下，同样掩唇笑道：“还是我占你便宜了，何止痴长你两岁，四五岁呢。”
“我不管，姐姐就只大我两岁。好不好？”明洛不自觉地用了撒娇的口吻，可爱讨喜地紧。
“随你随你。不和你继续扯了，我得赶紧回去。”
“嗯，姐姐忙。”
斜阳开始西移到明洛的侧脸时，她被庄彩亲自请去了正院，秦王妃并未如从前般端坐其上，而是倚在长榻上，由侍奉的人捏肩捏腿。
“和宋医师那么熟了，我也不做那些无所谓的表面功夫。”长孙睁开眼，笑着解释了句。
明洛认真道：“那王妃连这句话都可以不说，趁机试探下我，岂不一举两得？”
“何必如此。”
长孙和那帮臣属的妻女姊妹搞了快一日，身心俱疲，本来昨晚就没怎么睡，不过早间稍稍眯了会。
“今儿喊你来，是齐王妃的事。”
长孙直接说明意图。
这让明洛的心微微安定下来，一脸沉稳道：“王妃请讲。”
“她听说来你医院寻过你？”
“嗯，想要个男孩。”
长孙眼里露出好奇：“你怎么答的？”她虽然没问过明洛，但的确为医者经常会被人问男女。
“其实……”明洛笑而不语地停了半秒，才慢吞吞道，“可能是小人医术不精的缘故，是男是女多半要等生了才能确定。不管多少价，小人都没给人断过男女，齐王妃不例外。”
“但她毕竟是齐王妃，为了不要让她觉得我在应付敷衍她，我还是说了。”
“是男是女？”长孙皱眉问。
“我说如果是男孩，怕没什么福气。反倒是女儿，对她更好。”明洛干脆利落道。
长孙一时愕然。
她心念转动，细心地抚平袖口间稀皱的痕迹，注目于安之若素的明洛。
“你倒未卜先知。”长孙言语一噎，没选择说出东宫和齐王府所有男孩身死的真相。
“不是。就是想为她可能的女儿加点分，这样生了女儿，她也会认为孩子有福气。而福气这东西，是越宠爱越重视越有的。”明洛觑了眼长孙被斜阳西照的面庞，发现其正若有所思。
自有宫人上前拉下湘妃竹帘，请示晚膳何时摆，以及造册登记将所有礼品入库的奉莲回来了。
长孙大致将种种庶务过了遍，最后目光轻轻落在明洛身上，不含一点灼热或者冰冷的杂质。
“杨氏非要生孩子出来，说是你宋医师断言她腹中是女孩。”长孙有些无语。
有一痕尴尬从眼波底下悄然漫过，明洛忍不住伸手挠了挠头皮，不知该说什么。
“你其实能断男女的，是吧？”长孙冷不丁问。
“看月份，杨氏那会太小了，真看不出来。”明洛深深吐出一口气，咬唇道。
“总之，杨氏目前认定她能生一个健康白胖的女孩子。”长孙语调如常，神情里则有一片深沉墨色，看得人发慌。
明洛反问：“必须打掉？”
长孙淡淡道：“不然呢，生出男孩怎么算？袭爵袭谁的？有些人太擅长投机取巧了。”
平白当了靶子，连累本来可以安稳度日的其他女眷。
“还是说，生出男孩再当着她的面把孩子直接溺死或是掐死？这难道可以吗？”
长痛不如短痛。
这一日王妃主要被杨氏的事儿在闹，本来没必要再牵扯宋明洛，奈何杨氏嚷着说怀的是女孩。
“你眼下泛起黑眼圈了。”
长孙语意温柔，让明洛难以招架。
“王妃您也该多补补身子。”大福份马上来了。
长孙这样温婉柔和地表示希望她走一遭，那么不管最终能不能成功打掉杨氏的胎，她都得作出姿态。
最好功成。
她吃了一小盘点心，揉着微圆的肚子出了正院，刚巧和秦王碰上，和想象中的意气风发不同。
李二的神色在光影的照拂下明暗不定，像年久的墨，被摩擎多年的玉，气质华然而不容侵犯。
明洛存了点小心，于竹林旁给他问安。
“你如何来了？王妃身子累着了？”李二下意识问。
“王妃身体无碍，就是看着累了些。”明洛只字不提王妃给她安排的打胎活。
人多眼杂的，这又不是什么光彩事。
小两口自己闲话说去吧。
李二没有继续追问，余光却随着她离去的身影追了数秒，在嘴角微微哂笑，方大步往院子中去。
*
齐王府的负责人明洛早早得知，就是之后李二拿齐王府赏赐的尉迟恭，这位在玄武门出了死力的贴身保镖，各种脏活样样干了，李渊地方也是他全副武装去的。
真正铁杆拥趸。
不枉后半辈子富贵荣华。
齐王府占地宽阔，足足一座坊的地盘，其中亭台水榭，殿台阁楼一应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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