绞架广场的夜晚,比兰利卡罗任何地方的夜晚都长。
几个生锈的油桶里燃着火,火光照着一群围坐的人,他们个个面容麻木。
空气里满是劣质煤球的呛人烟味,还有一股穷人区特有的酸臭气。
海勒坐在一只破木箱上,正低头用块粗布擦他那把旧扳手。
他周围的气氛有点闷。
上次他们毁了咆哮纺锤厂的货,虽然很解气,但也让“错误互助会”的很多人心里不踏实。
那批货毕竟值几万赤金币,动静闹得太大了。
就在这时,一个叫莉莉的年轻学徒,脚步匆匆的从广场另一头跑了过来。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脸因为着急和生气涨得通红。
“海勒!”她喘着气,把纸递过去,“你看!是那些自称‘理论派’的学者们发的!他们贴满了第十一街区,现在都传到我们这儿了!”
海勒接过那张纸。
纸的质地很光滑,上面的字用的是贵价油墨,字体很漂亮,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味道。
他旁边,识字的老钳工汉克凑过来,借着火光,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了上面的内容。
“《告兰利卡罗全体求知者书:论‘错误’之神圣性的沦丧与警示》……”
汉克念出这个标题时,声音有点干。
标题下面是一段段文字,话说得一套一套的,但字里行间全是看不起人的傲慢。
“……近来,我们很痛心的发现,一种对‘错误’这个崇高概念的亵渎,正在城市的角落里野蛮生长。一群自称‘实践派’的乌合之众,把‘错误’——这个通往真理的神圣阶梯,当成了搞破坏的粗鄙借口……”
“……他们所谓的‘行动’,对社会秩序没有任何好处。毁掉工厂财产,不但没能改善工人的处境,反而让大量工人失业,还连累了我们这些无辜的学者。这种行为,不是信仰,是对‘错误’神性的践踏!”
“……他们把‘错误’的荣光,从需要思考的殿堂,拖进了物质破坏的泥坑。这是伪信者的行为,是智识上的亵渎!我们,作为‘错误’教义的真正守护者,在此警告所有真正的求知者:必须警惕这种异端,维护‘错误’之名的纯洁!”
汉克念完最后一句,火堆旁边一片死寂。
莉莉的嘴唇气得发抖,马库斯握着刀柄的手青筋都爆了出来。
就连周围那些平时麻木的流浪汉,脸上也露出了被冒犯的神色。
“亵渎……异端……”莉莉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们为了那些快累死的童工,冒着被抓被杀的风险行动,在他们眼里,竟然是……亵渎?”
“他们还说我们对学者造成了损失?”汉克冷笑一声,满是皱纹的脸上全是嘲讽,“那学者怎么不来关心一下,我们这些穷鬼损失了什么?手指,健康,还是活下去的希望?”
海勒一直没说话。
他的脸在跳动的火光下看不出表情,平静得有些吓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等着他发火,他却突然笑了起来。
那是一种低沉的,发自胸膛的,带着嘲弄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着,把那张印得很好看的传单,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揉成一团。
“他们说的没错。”
海勒止住笑,把那团废纸扔进火堆。纸团一下就被火吞了,化作一缕黑烟。
“我们确实是异端。”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在一个学者认为‘思考’就是信仰的世界里,我们这些动手去改变的人,当然是异端。”
“在一个富人认为‘利润’就是真理的世界里,我们这些宁愿毁掉利润也要换点公平的人,当然是异端。”
海勒站起身,走上那个破木箱,目光扫过火光下的每一张脸。
“那些高高在上的先生们,坐在暖和明亮的书房里,翻着书页,讨论着‘错误’的哲学意义。他们把‘错误’当成一个智力游戏,一个能在沙龙里炫耀的漂亮词!”
“而我们呢?”他的声音猛然拔高,“我们闻着工厂的毒气,听着工友咳血,看着我们的孩子在机器旁边睡着!对我们来说,‘错误’不是游戏!它是我们活下去的希望!是砸碎监工鞭子的那块石头!是让我们能吃上一顿饱饭的那场‘意外’!”
“他们说我们亵渎了神明?”海勒仰天大笑,笑声里满是悲愤和不屑,“那我倒要问问他们,我们的神,究竟是在哪里诞生的?是在皇家图书馆最高层的书架上,还是在纺织厂那吃人的机器旁?!”
“神,选择了我们!祂的声音,是齿轮崩裂的声音,是锁链断裂的声音!祂的神迹,是饿肚子的人嘴里的面包,是被欺负的人脸上的笑容!”
“他们说我们是伪信者,那好!”海勒的眼里燃起火焰,他伸出手指,指向第十一街区的方向,像是在向整个城市下战书。
“那就来一场公开的审判!让全兰利卡罗的人都来看看,到底谁才是伪信者,谁才是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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