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第一场雪,细碎如盐,悄然覆盖了京畿大地。寒气凛冽,却压不住通惠河畔那片新兴土地上蒸腾的热浪与人声鼎沸。
“璃记水力织造总坊”如同一头永不疲倦的钢铁巨兽,日夜轰鸣,吞吐着滚滚水流与成山成海的棉纱生丝,喷吐出连绵不绝、价廉物美的布匹洪流。这股洪流冲垮了旧有的纺织秩序,也涤荡出了无数失所的生计。然而,就在距离这钢铁丛林不过数里之遥,另一片同样热火朝天的土地上,一场关乎万千人生死存亡、名为“创造”的战役,正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和温度,轰轰烈烈地展开。
这里,是靖王府主导的“京畿新城”规划区。
站在新近夯筑、足有三丈高的土坡上,寒风卷着细雪扑面而来。沈清璃裹着一件厚重的玄狐皮大氅,宽大的风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略显苍白的下颌和一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她一手被萧珩稳稳搀扶着,另一手习惯性地护着高隆的孕肚,目光穿透风雪,俯瞰着脚下这片正在被重塑的土地。
眼前,是望不到边际的人海与工地!
数以万计的民夫,如同密密麻麻的工蚁,在规划出的巨大棋盘格上辛勤劳作。巨大的号子声、夯土砸地的闷响、铁锹铲土的沙沙声、车轮碾过冻土的吱嘎声…各种声音汇聚成一股磅礴的、充满原始生命力的声浪,冲破了冬日的肃杀!
东面,是“安居工程”区域。一排排青砖灰瓦的屋舍地基已经打好,粗壮的梁木被数十人喊着号子合力竖起,泥瓦匠们站在简易的木架上,动作麻利地砌着墙。监工的王府管事拿着扩音铁皮喇叭,在高台上大声指挥着材料运输和工序安排,声音嘶哑却充满干劲。
“西三区!青砖!再运十车青砖过来!”
“东五区!上梁的麻利点!赶在雪大前把主梁都架上!”
“伙房!午时的杂粮馒头和热汤备足了!管够!”
更远处,沿着通惠河支流规划出的“工坊拓展区”,规模更为惊人。巨大的地基坑如同棋盘上的方格,一个挨着一个,向远方延伸。数不清的工匠、力夫在坑底坑沿忙碌,搬运着沉重的石料、巨木,搭建着支撑未来庞大厂房的脚手架。蒸汽弥漫的临时铁匠铺里,铁锤敲击铁砧的叮当声不绝于耳,为工地赶制着急需的铁钉、铁箍。挑着扁担的妇人穿梭在人群中,为忙碌的丈夫或儿子送去热腾腾的杂粮饼子和热水。孩童们在相对安全的区域追逐嬉闹,小脸冻得通红,眼中却没了之前的惶恐,只有新奇和属于孩子的无忧无虑。
风雪中,这片工地却升腾着驱散严寒的热气,那是汗水蒸腾的气息,是希望燃烧的温度。
“王妃您看!”随行的工部主事,一个姓刘的中年官员,指着下方如同沸腾蚁巢般的工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脸上带着一种亲眼见证神迹般的亢奋,“这…这才月余啊!从规划、征地、招募、开工…简直是神速!下官在工部二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如此浩大又井然有序的工程!单是眼前这片‘安居区’和‘工坊地基区’,每日上工的民夫工匠,就不下三万五千人!这还不算在后方伐木、烧砖、采石、运输的劳力!”
他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按王妃您的规划,这‘安居区’首批五千套屋舍建成,可安置两万五千户!‘工坊拓展区’第一期二十座新工坊落成,至少能再吸纳三万熟练工和力夫!还有河堤加固、道路拓宽、技工学堂…我的天爷!这…这哪里是工程?这分明是…是再造乾坤!活命无数啊!”
刘主事的声音充满了由衷的敬佩和一种参与历史创造的激动。他看向沈清璃的目光,已不再是看一位尊贵的王妃,更像是在看一位能点石成金、泽被苍生的神只。
沈清璃静静地听着,目光掠过那些在寒风中挥汗如雨的身影,落在远处几个被王府管事组织起来、正在排队领取当日工钱的民夫队伍上。那些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接过沉甸甸的铜钱串时,脸上洋溢的那种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悦和感激,让她的心微微发烫。
这就是力量。不是来自钢铁机器的冰冷碾压,而是来自人心汇聚的磅礴伟力。将绝望的流民变成充满希望的劳动者,将破坏性的恐慌转化为建设性的力量,这才是真正的“创造”,远比那水力织机更让她感到踏实和满足。
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心绪的激荡,轻轻地、有力地踢动了一下。沈清璃下意识地抚了抚,唇角弯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王妃,风雪大了,您…”刘主事看着沈清璃被风吹得有些苍白的脸,以及那明显沉重的孕肚,担忧地劝道。
“无妨。”沈清璃轻轻摇头,声音透过风帽传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去‘技工学堂’那边看看。”
“是!”刘主事连忙应声,在前引路。随行的墨影和王大山立刻上前一步,警惕地护在王妃和王爷身侧。
萧珩自始至终沉默地站在她身边,高大的身躯为她挡住了大半的风雪。他一手稳稳地搀扶着她的手臂,另一只大手则一直覆在她护着孕肚的手背上,源源不断地传递着温热与力量。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和人群,确保没有任何潜在的危险能靠近她分毫。那份沉默的守护,比任何言语都更令人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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