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惊蛰苑内的几株梨树,叶片已染上深浅不一的黄,在午后煦暖的阳光下,显得通透而宁静,仿佛一层层用金箔捻就的纱。风过处,偶尔有几片叶子打着旋儿飘落,悄无声息地嵌入铺着青石的地面缝隙中。
柳黛烟抱着穿得暖暖和和的澈儿,坐在院中铺了厚厚软垫的石凳上晒太阳。孩子恢复得很好,小脸红扑扑的,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手,试图抓住空气中浮动的微尘光影。春桃和另一个名唤夏荷的小丫鬟坐在不远处的廊下,低眉顺眼地做着针线,偶尔低声交谈两句。张嬷嬷则坐在离柳黛烟稍远些的桂花树下,看似闭目养神,但那微微侧首的姿态和偶尔掀开一条细缝的眼睑,显露出她时刻保持着警惕。
自那日澈儿急症风波后,整个惊蛰苑,乃至整个镇北王府,都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深潭,表面的涟漪虽已渐渐平复,但水底下的暗流,却似乎更加汹涌难测。李越以铁腕手段清洗了府内一批可疑之人,换上了绝对忠诚的玄甲卫和经刘太医严格核查过的仆役。尤其是澈儿身边,更是被守得铁桶一般,饮食起居皆有定例,验毒、查验、熏洗……一道道程序繁琐而森严,不容丝毫差错。
柳黛烟的心,却并未因这看似严密的守护而真正安宁。那日澈儿濒危的恐惧,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依旧盘踞在她心底,时时吐着信子,提醒她这王府的平静之下,潜藏着何等致命的危机。而发间那支墨玉凝心簪冰凉的触感,则成了她对抗内心焦躁与恐惧的唯一凭借。它像一缕永不枯竭的清泉,时时浇熄着她心底因后怕和愤怒而燃起的无名之火。
她不再是,也不能再是那个只知被动承受、惶惶不可终日的“苏婉晴”。她是柳黛烟,是柳家唯一的遗孤,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她必须站起来,必须看清这迷雾般的局势,必须找到那条能为家族昭雪、能护佑孩子平安的路。
这些日子,她开始更主动地观察,更仔细地倾听。她留意着府中仆役细微的神情变化,捕捉着风中传来的只言片语,甚至尝试着回忆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属于柳黛烟的过往——关于父亲柳擎宇在朝堂上的刚正不阿,关于他与各方势力的微妙关系,关于他偶尔在家中书房长吁短叹时流露出的只言片语,以及……关于她与李越那短暂却刻骨的少年情谊。那些记忆的碎片,如同散落在时间长河里的珍珠,她努力地打捞、拼接,试图从中找到与当前困境相关的蛛丝马迹。
然而,外界的调查似乎陷入了僵局。福伯那边传来的消息总是带着沉重的压抑。那枚刻着诡异火焰图腾和编号“柒”的铁牌,如同人间蒸发,动用了一切明暗渠道,查遍了军方档案、江湖录册、乃至番邦异志,竟找不到任何与之相关的记载。它太“干净”了,干净得反常,这种彻底的“无迹可寻”,反而让柳黛烟和李越更加确信,这铁牌背后所代表的势力,其隐秘和强大,恐怕远超他们的想象,其图谋,也必定石破天惊。
而柳府旧墟的挖掘,则如同蚂蚁搬家,进展缓慢得令人心焦。书房下方的确存在异常结构,疑似地窖入口,但被沉重的断梁和夯实的瓦砾死死封住。挖掘之人既要小心清理,避免引发二次坍塌损毁可能存在的证据,又要避开赵党乃至其他不知名势力的耳目,只能在夜深人静时,依靠最可靠的人手,用最原始的工具一点点进行。每一次福伯带来“暂无进展”的消息,柳黛烟都觉得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一下,希望仿佛近在咫尺,却又隔着一层无法撼动的铜墙铁壁。
朝堂之上的风波却并未因王府暂时的平静而停歇,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赵崇明果然以西北军情紧急、粮草不继为由,再次上奏,言辞恳切,引经据典,将削减东部海防军费的必要性说得天花乱坠,仿佛一切皆为社稷考量,若有反对者,便是置国家安危于不顾。朝中赵党成员纷纷附和,营造出一种大势所趋的态势。
然而,李越在朝会上的应对,却出乎了许多人的意料。他没有如众人预料般直接驳斥,反而出人意料地表示了部分赞同,认为确应确保西北战事优先,将士浴血,不可令其腹背受敌。这一表态,甚至让一些原本支持他的官员都感到了疑惑。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提出海防亦不可废弛,倭寇之患犹在眼前,若东部有失,则漕运受阻,江南震动,动摇的将是国本。他建议,可从内帑(皇帝私库)和削减部分宗室冗余开支、裁撤一些虚职闲官中筹措资金,填补海防缺口,并主动提出亲自督办此事,确保每一分银子都用在刀刃上。
这一手以退为进,堪称精妙。既未让赵党完全得逞,避免了自己被扣上“不顾西北大局”的帽子,又将难题部分抛给了皇室和宗亲——动内帑和削减宗室开支,无疑是虎口拔牙,必将引来巨大阻力,而这阻力,此刻便转移到了赵崇明一方,看他如何应对那些盘根错节的皇亲国戚。更重要的是,李越将督办权牢牢抓在了自己手中,名为筹措资金,实则拥有了清查内帑和宗室开支的由头,这无异于一把插入敌人内部的利刃,足以让许多人坐立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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