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西边的天空烧成一片凄厉的绛红,连带着蓉州城斑驳的城墙也仿佛被镀上了一层不祥的紫铜色。城门楼上的守军屏息凝神,目光死死盯着下方那扇巨大的、饱经战火的橡木城门。伴随着一阵沉重而刺耳的绞盘转动声,城门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向内打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尘土从门轴上簌簌落下。
铁心的身影,便从这道幽暗的缝隙中显现出来。他没有丝毫犹豫,拄着那根伴随他多年、已被手掌磨得光滑的木拐杖,一步一顿地迈过了那道象征着安全与危险分界的门槛。他的背脊因多年的伤痛和岁月的重压而深深佝偻着,那条残废的腿使得他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身体重心不稳地摇晃着,在身后松软泥泞的土地上,留下一深一浅、歪歪斜斜的脚印。
“哐当!”一声闷响,城门在他身后迅速合拢,沉重的门栓落下,声音决绝,仿佛斩断了他与城内的一切联系。刹那间,旷野上只剩下他一个人。风声呼啸着掠过荒原,卷起沙尘和枯草,吹动他花白散乱的鬓发和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袍。远处,联军的营寨连绵起伏,黑压压的望不到尽头,旌旗在夕阳下如同密林的叶片,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的身影在这片广阔的天地间,渺小得如同狂风中的一粒沙,但那缓慢却从未停歇的步伐,却透着一股近乎固执的、与命运抗争的悲壮与坚定。
城墙上,赵天佑双手死死抠着冰冷的墙砖,指节泛白。白芷站在他身旁,脸色苍白如纸,一只手紧紧捂住嘴,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抓住了身旁狗娃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里。狗娃咬着嘴唇,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远方那个移动的小黑点。所有能望见这边的守军,都屏住了呼吸,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担忧、敬佩和绝望的凝重。没有人说话,只有风掠过城头的呼啸声,和每个人胸腔里如擂鼓般的心跳。
铁心没有回头。他甚至没有抬眼望一下身后那座他誓死守护的城池。他的目光平直地望向远方那片敌人的海洋,浑浊却锐利的眼瞳里,映着如血的残阳,没有任何波澜。他只是一步,又一步,朝着那片死亡之地走去,拐杖戳入泥土的声音,在寂静的旷野中显得格外清晰。
当他艰难地行进到距离联军前哨营地大约一箭之地时,尖锐刺耳的竹哨声骤然划破了黄昏的宁静!
“站住!再往前一步,格杀勿论!”
几名埋伏在壕沟后的哨兵猛地站起身,手中的硬弓瞬间拉满,冰冷的箭镞在夕阳余晖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齐刷刷地对准了那个蹒跚前行的孤独身影。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铁心的脚步应声而止。他极其缓慢地,先是松开了握着拐杖的手,让拐杖暂时倚靠身体支撑,然后,高高举起了那双布满老茧和疤痕的手,掌心向外,示意自己手无寸铁。接着,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佝偻的背脊挺直了一些,用那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嗓音,朝着严阵以待的哨兵,朝着那片庞大的、杀机四伏的军营,扬声喊道:
“蓉州守将,铁心!请见张节度!”
他的声音不算洪亮,却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在暮色沉沉的旷野上荡开清晰的涟漪,惊起了不远处枯树上栖息的几只寒鸦,扑棱棱地飞向昏暗的天空。
哨兵们显然愣住了。他们警惕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这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老瘸子,脸上写满了惊疑和错愕。为首的哨兵小头目皱紧眉头,厉声喝道:“你说你是谁?蓉州守将?就你这副模样?有何凭证?!”
铁心依旧高举双手,如同凝固的雕像,只有花白的须发在风中微微颤动。他不再言语,只是沉默地等待着,等待着命运的齿轮,朝着未知的方向,缓缓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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