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福宁殿的铜鹤香炉里,焚着海南进贡的龙涎香,烟气缭绕中却散不去殿上沉沉阴霾。寒风卷着雪沫从门缝钻入,将御座前的鎏金香炉吹得火星明灭。赵桓斜倚御座,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案上姚平仲劫营败讯的塘报,那宣纸上的朱砂批红,此刻瞧着竟似浸透了血。李邦彦身着紫袍,象牙笏板在手中转得滴溜溜响,忽然上前一步,袍角扫过金砖上未及清扫的碎瓷片,发出细碎声响。——那是当晚赵桓摔碎茶盏时留下的,此刻听着阶下御史们交头接耳,忽觉这碎瓷声倒像是姚平仲劫营败讯般,咯得人心头发慌。
官家——李邦彦跨前半步,紫袍上的仙鹤补子在烛下晃出虚影,他拖长了声调,三角眼在烛火下眯成缝,姚平仲夜袭惨败,三千儿郎血染荒坡,此非将士不用命,实乃...实乃主战派轻敌冒进啊!说罢李邦彦偷眼觑向阶下的李纲,见他铁甲未卸,面凝寒霜,不由得提高了声音:想那姚将军何等英雄,若不是李尚书与种老将军的情报有误,又岂会有此败?李尚书身为亲征行营使,调度失当,难辞其咎啊!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响起一片嗡嗡议论。李棁紧随其后出列,官靴踏在碎瓷上嘎吱作响:李邦彦大人所言极是!微臣听闻,姚将军出发前,种师道将军曾亲授方略,李尚书更调拨了御营精锐...如今兵败,岂不是将官家的信任视若儿戏?他说着从袖中抖出一卷文书,正是姚平仲请战的手札,官家您瞧,这手札上还有种老将军的批注呢!
种师道手扶着佩剑,花白胡须气得簌簌发抖:李棁匹夫!姚将军请战之时,老夫明明谏言须防埋伏,这话满殿文武都听得!他顿了顿,佩剑重重顿在金砖上,倒是李邦彦大人,姚将军出发时,你可是支持的,还说老夫忒也谨慎了。
李纲站在武将班首,铁甲上的血渍尚未洗净,闻言只觉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他望见李邦彦袖口露出的半截羊脂玉带——正是昨夜姚平仲突围时所见的那一条——当下冷笑道:李某曾见李太宰府中幕僚与金营细作在城西酒肆密会,此事又作何解释?李太宰若有闲心伪造文书,不如去城头杀几个金兵!
你...你血口喷人!李邦彦脸色煞白,笏板险些脱手,种师道,李纲,尔等拥兵自重,如今败了便想推诿罪责,竟敢污蔑朝廷宰辅!
李邦彦话音未落,身后李棁已展开一卷奏折,声如破锣般念道:臣等访得,李纲昨夜私自离开府邸,与种师道密会至三更,恐有通敌之嫌...那奏折上的朱砂字迹尚未干透,却似浸了毒液,每一个字都往李纲心窝里钻。
殿外忽然传来更鼓,梆子声混着流言蜚语,如毒雾般弥漫开来。有内侍窃窃私语,说看见李纲昨夜在城头与金兵旗号往来;有御史弹劾种师道按兵不动,纵容西军迟滞;更有甚者编了童谣,让汴京小儿传唱李纲通金种师反,断送三千好儿男。这些话飘进福宁殿时,赵桓正将一枚暖金盂捂在掌心,那鎏金兽首的眼睛在烛下泛着幽光,恰如李邦彦此刻眯起的眼缝,李棁微翘的嘴角。
赵桓猛地将塘报摔在地上,明黄绸子扫过蟠龙柱基,惊起梁上栖息的寒雀。
够了!天子声音发颤,目光在李纲染血的甲叶与李邦彦油光水滑的朝服间游移,如今金军压境,你们却在此相互攻讦...他话未说完,李棁已膝行上前,额头磕得金砖咚咚响:官家明鉴!若不惩治李纲、种师道,臣恐三军将士寒心,更怕...更怕二人拥兵自重,步了姚平仲的后尘啊!这话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恰好戳中赵桓最忌惮之处。
李纲望着御座上赵桓变幻不定的脸色,又见李邦彦与李棁交换眼色,他按在剑柄上的手掌青筋暴起,却听身后老种经略使沉沉一叹,那声叹息混着殿角铜铃的摇曳,竟似为大宋江山挽起了一曲悲歌。
此刻文臣班中已有御史掏出弹劾奏折,墨迹在羊皮纸上晕开,写着李纲通敌卖国种师道恃老谋逆等语。烛光将奏本的影子投在金砖上,扭曲得如同恶鬼的爪牙,而李邦彦抚着胡须微笑时,眼角的皱纹里都藏着得意,仿佛已看见汴梁城头竖起的求和白旗,正将李纲与种师道的忠勇之气,一并卷入朔风之中。
李邦彦转向赵桓,忽然扑通跪倒,官家明鉴啊!若不惩治李纲、种师道,何以安抚战死的三千英灵?何以向金人交代?何以承受金军的怒火啊?
此时殿外忽然起了风,卷着雪沫子打在琉璃瓦上,噼啪作响。赵桓望着阶下争执的群臣,只觉头重脚轻。他想起姚平仲请战时的豪情,又想起昨夜探马报来全军覆没的惨状,心中一阵绞痛。李邦彦的话如同一根根细针,扎进他本就动摇的心底——是啊,若不找个由头搪塞,这金人的兵锋如何能退?
够了!赵桓猛地拍案,震得案上茶盏倾侧,此事...此事容后再议!李纲、种师道...暂且革去兵权,听候发落!话音刚落,李纲陡地抬头,眼中血丝迸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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